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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7日我去看了鈕承澤的《艋舺》，這是近五年來，我少數幾次想到電影院看的國片。原因可能是鈕承澤生長的年代、背景和我有一點兒相像，青春的回憶透過鈕承澤的電視專訪被召喚，也有可能是《艋舺》的預告片打動了我的感官？也想要到電影院，看看年輕人的偶像：趙又廷、阮經天，因為這兩個人是誰，我都不太清楚，對於青少年次文化注意的我而言，應該去看一看。

去看《艋舺》，我有點兒提心吊膽，很怕電影拍成香港的古惑仔系列，打打殺殺之外，通俗的劇情讓人難耐。畢竟，台灣類似題材拍出來的電影，常讓我失望，在此之前，我最欣賞的台灣這類型電影，應是侯孝賢《南國再見，南國》，可惜台灣少有人著墨討論這部電影，但我非常喜歡《南國再見，南國》，不亞於侯導其他重量級電影。

電影散場，我沒失望，鈕承澤很好樣，拍了一部好電影，至少，我大部分都很喜歡。

鈕承澤這部電影，非常寫實，雖然學校是虛構的，某部分地理是虛構的，但他拍出1980年代校園黑幫以及青少年的底蘊，那股味道八成相近了，裡面的兄弟情懷，人際網絡，打殺的諸多情況，就是我所理解1980年代校園黑幫的型態，同時也是我親眼目睹的年代。鈕承澤非常用心地導出了這一部戲，我相信他曾經深入地活在1980年代，活在他拍攝的電影背景裡。當我看到志龍一夥人，在空廠房飲酒談話，身後傳出來的音樂，就是超級瑪莉，１９８５年，超級瑪莉１代剛剛出來，不久便風靡全台。在寶斗里的女人間，蚊子的WALKMAN播放的是AIR SUPPLY的MAKING LOVE OUT OF NOTHING AT ALL。AIR SUPPLY於1983年來台演唱，也風靡了全台灣，青少年趨之若鶩，一票難求。

另外，太子幫的幾個成員，除了蚊子穿的是AB褲，其他幾個穿的褲子是小喇叭，褲腳開岔露出紅色的內裡，我不禁會心一笑，那個年代，的確流行這麼「俗」的穿著，短袖上衣還要將袖口挽上兩折。最讓我感到懷念的，還有一群人到舞廳，裡頭播放的國歌「愛情陷阱」，只是那一票演員舞技沒法重現1980年代的rock，那個舞不是這樣跳的，不夠到位，但意思到了。

我的青少年在台中成長，舞廳的發展，是在冰宮之後，台中的舞廳最有名的，當屬千越百貨10樓的迪迪舞廳，還有11樓原本的金萬年冰宮改建的天王星舞廳，第三個是敬華飯店地下室的華國舞廳。青少年喜歡泡在舞廳，寬廣的舞池，霓虹閃爍，燈影迷離，依序是一個小時的迪斯可，10分鐘的吉魯巴，10分鐘的恰恰，10分鐘的rock，半個小時的慢舞，青少年在裡面，不相識的男男女女在黑暗中擁舞，有很多青春的騷動，愛恨情仇，發生在其中。我相信我們這一代人，對此都有很深的青春印記，我記得有一次上古文，課堂上教師、家長、學生一起旁聽，我提起了台中早期的迪斯可舞廳，一位媽媽的臉龐浮現了少女的光芒，很節制的訴說自己的經驗，女兒失聲說：「原來你去過舞廳！」是的！青春的1980年代。如今25年過去，這三處的建築，都已經是廢墟了，全台早已不流行這樣的舞廳，pub興起，跳舞的節奏和方式也改變了，而我們這一代已不是青春的十幾二十歲，我已經二十年未涉足這些地方。

片中還重現了1980年代的機車，比較遺憾的是名流100和追風都不是以前流行的樣式，1980年代的青少年，追風的擾流板和烤漆絕對炫麗無比，不是影片裡的破舊樣式，名流100的斜板角度還要更有稜角，後照鏡通常會作一些變化。但是我很欣賞鈕承澤的用心，讓我們這一輩人回溯那樣聊賴的1980年代。

《艋舺》從校園霸凌出發，描述校園黑幫的生態，但軸線並不侷限在校園內，反而將整個脈絡拉到黑幫，角頭的環境，不熟悉校園與黑幫的人，即使成長於我們的1980年代，仍會覺得誇張不已，殊不知此處非常寫實。蚊子為了一隻雞腿，被校園的惡勢力毆打，進而進入黑幫，學生黑幫在校園橫行，也是1980年代常見的現象，並非現在才有。

我就讀的高中，位於省府所在地，已是治安首善之區，但我的同學被扁鑽捅，肚破腸流，以手摀著肚子跑到後門，倒地而亡。另一位同學從台中最好的私中轉來，旋即被全校最狠的角色修理，卻不知這位同學是台中市黑幫15神虎的一員，從台中叫了4台車，車底盤藏了掃刀、武士刀、尺八，車子駛到校門口，煞車聲和開車門聲同時展開，一大票人追殺那個狠角，宛如電影情節，從此校園老大換成我的同學。還有我的室友，斯斯文文，誰知哥哥也是黑幫，結果這個室友在高三那一年，被帶去砍斷手筋，細節我不清楚，而我們班長，親哥哥被一清專案掃進去，正如同《艋舺》裡面陳漢典的角色，飾演其兄的王識賢也是一清的對象。

1980年代，台中的黑幫蓬勃發展，四海幫和竹聯幫的勢力，尚未在台中大力擴展。如前述的15神虎，最有名的份子就是綽號「美國博」的林博文，於民國71年左近槍殺了洪隊長（後來拍成電影），將陳坤湖警官射瞎了眼睛。除此之外，台中市還有18銅人幫、13鷹、15時辰，還有各地角頭，如練武路、後火車站、各市場。我從未涉入黑幫，但這些黑幫就在我身邊，除了高中同學是15神虎的份子，我的國小同學蚊子（也是這個綽號，真巧）是18銅人幫，後來成了十大槍擊要犯劉煥榮的保鏢。1989年7月，報紙上刊登蚊子的妻兒被仇家掃射而亡的消息，令我唏噓不已。我的鄰居則大多加入練武路，在黑幫的日子，很多人都入獄了。

這些往事，我如數家珍記憶，年代也記得清楚，可以瞭解我所處的1980年代，是一個什麼樣的環境？也許，你可能會說，那是你的環境吧！是的，那的確是我身處的環境，而我從來都是一個乖乖牌，只是一個旁觀者，瘦弱又無人緣，不會有人找我入幫，只有人找我麻煩，卻無力抵抗。而當時，我好多朋友，都是就讀台中市省立明星高中，公然在校門口持武士刀打殺，警察都很少出現了，更何況教官、老師。

這是我認為《艋舺》寫實的原因，其中角頭的生活方式，管小弟的態度，角頭勢力的發展，都如實呈現。因為我曾在酒店打工，酒店老闆就是某市場大角頭，管理小弟的方式，便是如此。

這部影片因此而招來許多批評，但我以為他的詮釋，正是社會的一部份，而且他詮釋了黑社會的複雜，深以為這條路不可行的態度，反而是一個正面的意義，同時諷刺了某些黑幫的義氣（片中的名言：我不知道什麼是意義，我只知道義氣。），尤其看這部電影的觀眾，很多都是青少年，不少人看起來都很有江湖味道。電影散場時，我身後五個結伴的青少年說：「好失望喔！還以為這部電影會演他們五個人去闖天下咧！」不知道他們是對電影劇情失望，還是對黑幫失望？

以下，牽涉到一些劇情，未看電影的請留意，別被我破壞了看電影的興致。

這是一部男人的電影，不僅打打殺殺，還有男孩的純真，男人的義氣，女人的角色在影片中非常稀薄，甚至不重要。即使寶斗里顏面有胎記的妓女小凝，都是為了點綴蚊子的純真而存在。從小以為自己無父的蚊子，視Geta馬如龍為教父，更在Geta亡故為他捧斗，並發誓為Geta復仇，最後使自己的生命，兄弟情誼，一去不返。諷刺的是，蚊子是太子幫五人中最後被拉入的少年，純真、簡單、執著，從沒想過要欺負人，也不斷質疑為何要打殺？但卻是太子幫中最重義氣，最執著的一個少年。最後，生命在鮮血噴灑中劃下句點，如同櫻花般的短暫與炫麗，卻讓人寥落鼻酸。

太子幫五人，Geta老大的兒子志龍，平時耀武揚威，遇到壓力，卻最軟弱；阿伯最欺善怕惡，也最虛張聲勢，片尾卻和志龍存活了下來。最善打又重義氣的白猴，是第一個遭殃的人物；和尚的下場則令人心緒複雜；蚊子更不用說了，道盡黑道的生存之道。蚊子的確是片中主角，他代表的純真與執著，和黑幫的險惡利益，明顯相對立，也為全劇立下了清楚的軸線，不至流於單純的兄弟義氣、出賣的打殺過程。雖然，《艋舺》裡的櫻花明信片、灰狼是蚊子父親的梗，都是老梗，明眼的觀眾第一眼就猜得出來。而且這個梗，對整個影片很不必要，只是滿足某些通俗的劇情需求，但是，這部片子的劇情發展，仍舊是很出色，相信很多觀眾看《艋舺》時，劇情發展到阮經天飾演的和尚射殺自己的老大Geta後，處境尷尬，觀眾期望和尚被殺嗎？還是期望和尚當老大？很多人心靈會有一種矛盾，一種困惑。是的，那也是混黑道人物的心靈，常常出現矛盾，荒謬感，而鈕承澤很成功地將這樣的心緒過渡到觀眾身上。

這部片子裡的太子幫五人，演技都不錯，馬如龍、邢峰、席曼寧、王識賢、陳漢典等人更詮釋出色。

看完電影回來，雜亂寫一些小感想，回溯了1980年代的生長環境，不勝欷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