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放教育空間

P的成長歷程Ⅰ--全人初體驗
「擋路的人給我小心一點！。就是你，閃開！」P一手扶著頻頻下滑的大眼鏡，手握一把蒼蠅拍，在男生宿舍橫衝直撞，追趕一隻誤入歧途的蜜蜂。
「你知不知道你很吵？」有人受不了新生P，出面制止。
「沒關係！你可以把耳朵塞起來，我不會介意。」P又扶了下滑的眼鏡，正經八百的說，隨後繼續在宿舍吼著，只關心他追緝的蜜蜂躲哪兒去了。

人際的互動
談起國小五年級的P，伶牙俐齒、調皮搗蛋，隨時令人印象深刻。尤其蠟筆小新式的黃腔，幾乎無所不在，不管任何地方，隨時會對你來一句，「你今天有沒有打手槍？」「妳的咪咪好大，好想躺在上面喔！」「我們玩親親好不好？」
很多人受不了P的態度，又無奈屢勸不聽。P於是很快收到回饋：泡麵被偷了，床鋪被潑水，牙刷又不見了，鞋子少一隻…。
多年後，P告訴我：那時候，每天幾乎一張開眼睛，就在等著新的驚奇，看看又有什麼鳥事在等著他。同學的惡作劇常搞得他哭笑不得，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是會惹到別人。
一段時間之後，P也開始以其人之道對待同儕，以惡作劇為樂事。P擠一整條牙膏在別人床上塗鴉，將視聽室外老師的鞋子藏一隻起來，最惡劣的是將狗大便放在別人床鋪上面。那時全人自治會功能尚未健全，主體文化尚未建立，「叢林法則」盛行。P被抓的次數很少，有時被抓了，會很不平衡的說自己也是受害者，為什麼要接受懲罰？
P有情緒時，常去找諮商老師鄧功偉。功偉像極一個慈父，耐心聆聽他所有的委屈，幫助善後，將狀況提到校務會議，不憚其煩呼籲學校注意P被欺負的情形，以及他欺負別人的動機。並且提醒P要注意人際關係，是否在言行之中造成別人不舒服？
對於功偉的教誨，P說自己很少聽進去，但是他卻最信任功偉，因為不曾遇過如此寬容、如此真心關懷他的老師。P曾經在一個星期之中，弄丟兩副眼鏡，功偉自掏腰包墊錢，為P配上新眼鏡。P說，功偉是一個相當節儉的人，每次下山買食物或日用品，總要斟酌再三，最後購買的總是最廉價商品。但配眼鏡的數千元待墊費，功偉卻從來沒有催促過，只說等P長大有能力再還。
P一直懷念功偉的寬容。他不止一次告訴我，「如果那時候沒有功偉，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麼樣子。」
P對課業沒有興趣，在課堂上一定得搞笑，讓全班同學捧腹，讓老師笑到彎腰，不知如何是好。他天生有搞笑的細胞，一舉手一投足，充滿創意，毫無矯揉造作，但是卻無法專心上課。他經常抱怨課程無聊，有時課堂進行一半就溜出去，更不用提完成作業了。
不上課的P在做什麼？他可能惡作劇去了，也可能到山裡、小溪探險，在山道上騎腳踏車，在竹林裡挖竹筍，山上好玩的事可多著，比課堂有趣多了。

豐富的心靈
P有敏感的心靈，但因為眾人都看到他的搞笑和惡作劇，以致於這部份經常被忽略。有一天，P經過學校附近農舍，看到一隻小狗被關在鐵籠子裡，他蹲在籠子前面和牠對望了好久。那隻狗隔著籠子舔著P的手，尾巴不停搖動，眼神純真而孤單。P忽然感覺很難過，非常能體會小狗在籠子裡的無助心情。
P告訴我，「那時候，不知道為什麼，超想哭的你知道嗎？」P想打開籠子，放掉那隻狗，「但是，那不是我的狗，你知道嗎？如果放掉牠，我會有罪惡感。」
當P傳述這段話給我聽的時候，我為P的考慮感到訝異，因為他是經常惡作劇的孩子。他說，「惡作劇只是好玩呀！又沒有怎麼樣！」我那時候才發現自己稍微瞭解他，難怪他被惡作劇時，雖然覺得不舒服，卻還懷著新奇感。他對別人惡作劇也包含這種未經細辨的心態在裡面，他的「界線」和認知，與一般人很不一樣。
P離開農家之後，內心很掙扎，到底是要放掉牠，還是任牠被關著？他這樣做對嗎？有一段時間P經常掛念那隻狗。半個月之後他經過農家，發現籠子的門敞開，小狗不見了，他有點兒驚訝，有點兒高興，還有點兒失落。P自此之後一直沒看過那隻狗，他常會想：「狗狗現在過得好嗎？牠應該很快樂的在某個地方玩耍吧！還是躺在路邊找不到東西吃？會不會餓死在路邊？難道離開籠子對牠就好嗎？」
當時的P是一個國小五年級的學生，心靈裡面漂流著非常豐富，非常多元的想法。但他仍舊令人頭痛，惡作劇的名堂越來越多，課堂越來越進不去，每天只知道如何在山野裡面玩耍。

這就是開放教育嗎？
剛進全人時，我對P很不樂觀，他的狀況和我對一個正常學生學習的認知有很大落差，但是，我忽略自己童年也曾經和P某部份類似。每週一次的校務會議經常討論P的狀況，我感覺很無力，並且質疑「這就是開放教育嗎？」當時的全人，經過草創兩年的浪漫期，整個陷入叢林時期的混亂，如何解決諸多問題，沒有人給我解答。我常想，如果不是在教學上獲得很好的回饋，我一定待不下去。關於P的狀況，令我記憶深刻的是功偉對他的樂觀，經常從P的行為之中看見正向部份。另外，老鬍子也一直認為這是青少年解放的過程，要我們將眼光放遠，而我對這部分是將信將疑。
對P而言，進入全人的前兩年相當快樂，很多經驗都是新鮮的，很多事都可以自己決定，包括課業。這兩年之中，他學會了抽煙，開始喜歡學校一個女生，看來他踏入麻煩的青春期。我對他很沒耐心，常想好好的訓他一頓，也真的這樣做了。P很不喜歡我，看到我就先閃為妙，覺得這個傢伙老是說教。很不幸的是，他的諮商老師功偉即將離職，我卻不知哪根筋不對勁，主動接下了這個令我頭痛，彼此都看不順眼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