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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與限制

要登山了,師生得跑步增強肺活量。但寒流來襲,清晨特別寒冷,起床跑步的人不到十個。面對這種狀況,白目和Steven兩位負責晨跑的登山輔導員就很累了。
白目告訴我,「很多人都爬不起來怎麼辦?」
Steven也說,「我在女舍放音樂,叫大家起床。惠方氣沖沖的關掉,還問我放音樂有經過自治會同意嗎?」
為什麼要起床跑步?我問自己。為了訓練體能?惠方說:「很清楚自己的體能,有多次登山經驗,自己可以掌握狀況。」為了早起有精神?他們寧願睡飽一點,上課不會打瞌睡。為了團體秩序?登山的時候,大家都很有團體觀念呀!為什麼要集體跑步?而且有人喜歡傍晚獨自跑。除了上述幾個答案,我還想到一個理由:學校希望透過跑步,顯得朝氣蓬勃,顯得井然有序。

傳統與創造力之間
但這是一個自由的學校,不可能像軍隊一樣,一道命令,一個動作,他們不是聽話的學生,會獨立思考。因此,秩序的建立主要是靠文化、輿論、校規,而不是片面的規則。任何條規,若沒有透過漫長的論辯及說服,即使其用意是好的,也無法推動。
效率低也是自由的代價,立案通過的校規,也可能因為個人向心力因素,而配合度不高。這就為什麼學校的整潔、秩序、養狗、學習等問題延宕了許久,才有緩慢進展的關鍵。文化的養成,本非一朝一夕可以建立,在這個過程中,學校容許學生犯錯,所以不會呈現太平盛世。一直以來,學校只維持一個最低限度的底限,譬如電動、暴力、法律,即便如此,這些也容許學生挑戰、質疑,容納不一樣的聲音。
我們要的是聽話的學生?還是有獨立思考能力、有創造力的學生?
我聽過一個網路笑話:
科學家做了一個實驗,將五隻猴子A、B、C、D、E放入籠子裡,籠子上方掛著一串美味的香蕉,想當然爾,猴子想吃香蕉。但是,科學家設計了圈套,只要任何一隻猴子靠近香蕉,五隻猴子都會被強力水柱噴灑。這下好了,五隻猴子只能望著香蕉垂涎,誰也不敢吃香蕉。
隨後,科學家將猴子A抓出來,放入了一隻新的猴子甲。猴子甲樂得要去吃香蕉,不料,牠才靠近香蕉幾步,便被四隻舊猴子撲過來痛毆,也只能無奈的望著香蕉垂涎了。
科學家又一次換出猴子B,放入了新猴子乙,於是慘事重演,想吃香蕉的猴子乙被四隻猴子痛毆一頓。猴子乙發現,其中有一雙拳頭打得特別用力,那是剛剛莫名其妙被打的猴子甲。
科學家一一將A、B、C、D、E五隻猴子,換成了甲、乙、丙、丁、戊,五隻猴子望著香蕉垂涎。
他們只知不能碰香蕉,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不能碰。
笑話最後寫著:這就是傳統的由來。
我無意嘲笑傳統,反而很尊敬傳統。我只是藉著這則笑話來看自由與限制,從外在環境來看,自由的代價是被水柱噴,限制的好處是安全,你會選哪一個?學校的選擇是自由,但是也許有一天猴子會找出吃香蕉的方法,只要猴子肯嘗試,便會有創造力,遇到困難也不至於束手無策。人生不正是一場又一場的挑戰?但是,限制卻只能固守安全,永遠守著角落一隅。限制並非不好,事實上自由需要限制(例如法律)的輔佐,限制如果能夠有機會瞭解其意義,會有不同的面貌產生。
台北自主學習班的教師易霖,聽我傳述這個笑話之後,曾經說了一段令我深省的話,「在時間的流動中,有些意義會澱積下來,成為歷史的土壤。個體以自己的方式轉化土壤,獲得滋養與生長,是為意義的再生,這就是在傳統中求新求創。打猴很猛的猴,不是傳統的『繼承猴』,而是『囚猴』,牠還沒重新思索傳統,就被傳統困鎖住了。」

自由與失控是一線之差
學校男生有的留長髮、染色,女生理平頭的也有,並且都直呼我的名字。有一次,我帶這群學生戶外教學,好朋友阿平見了直搖頭,將我拉到一旁,「你這是什麼學校?頭髮這樣留?還叫你名字。」
我回答,「有何不可?」
阿平說,「學生本來就不可以這樣。」
我又問,「這個『本來』,是怎麼來的?」
阿平回答不出來,說:「以前我們當學生就這樣啊!反正我看到這樣,就很生氣。」
我們曾經被某些東西限制,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這個限制的力量很強大,相信很多人都領教過。衝破限制是需要代價的,學校付出的代價就是數年的混亂。但是,也有相對的收穫:發展在學生身上是創造力、思辨能力;發展在老師身上則是自覺的能力。
所以,老師開始覺察到內心裡有類似猴子甲的角色時,是要重新辯證,面對新觀念?或者是,明知必須付出的代價,還是繼續當猴子甲?這沒有標準答案,決定在個人意志,每一項選擇都有代價及風險。
學校很自由,學生有想像力,會獨立思考,可以自由發展興趣。聽起來很棒!其實未必,我們試試這種說法:學校很放任,學生很亂來,從不進課堂,可以胡作非為。顯然的,失控也可以說成自由,這往往是大家不樂見的。
有好幾年,學校都處在混亂狀態。原因之一是,老師只是憑理念與熱情興學,卻沒有出身自開放學校的經歷,經常在各種作法上搖擺,讓孩子「隨性發展」。方法不是不好,卻老是被外人誤為「任性而為」,把學生變成放牛班。
我認為,教師在學校扮演著很關鍵的角色,要能以寬闊的胸懷,引導學生獨立思想,啟發公共論述,並且以人格及身教來影響學生。
我和耀明都寫小說,孩子耳濡目染之下,也喜歡寫小說。學校圖書館數十本蘇童、余華、莫言的小說最常被借閱,因為文學課堂上常提到這些小說。今年有兩個學生分別考上東海社會和清華社人系,因為社會老師鄭州熱愛社會學之故。早期有多位學生想考美術系,這是深受畫家老鬍子的影響。學生喜歡登山,來自大雄和登山教練歐陽台生的關係。學生想學諮商,報名成長課程,不得不提到天安與瑤華的專長。學生整天抱著尼采、拜倫、浮士德,也是因為諸多老師之故。還有更生活化的部份,例如孩子聽古典樂、老搖滾、爵士、組樂團、跳舞、看藝術電影、精研茶道、木工,甚至發展出獨特的美食興趣,多半是老師扮演關鍵角色。
有一次,我到台北市自主學習班座談,發現十餘個學生手捧不同詩集,有鄭愁予、聶魯達、陳黎、辛波絲卡詩選……。原因是他們文學老師謝易霖是個詩人,又是個古典樂迷,所以學生不斷在學校留言版討論音樂。
老師能夠發揮影響力,主因是學校的自由環境,孩子可以和老師很親近,像朋友一般,發展出類似師徒制的效果。

自覺與自律是核心
早晨沒有人起床跑步,怎麼辦?這個問題除了提到自治會討論,還得問自己,清晨六點的刺骨寒風,在棉被與跑步間,你會選擇哪一個?總不能裹著棉被跑步吧!
魚與熊掌不能兼得,發展出自律與自覺能力就更加重要。真正的自由,是負責的態度,是孩子有自律,因而能自在的做選擇,而不是以此成為怠惰與逃避的藉口,這是教育必須面對的核心課題。當然,教師的引導更是重要,如果希望學生盡量起床,勢必老師也要以身作則,自己先在寒風中跑起來。
為什麼要起床跑步?這個問題,我明年勢必還要問一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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