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工作坊,天空都下著雨,乍暖還寒的氣候,家裡的桂花開了,潮濕的空氣中,飄散著淡淡桂花香。
C來上工作坊,坐在最前面位置,白淨清秀的面龐,卻覺得生命無意義。
她曾經非常努力,也曾有衝勁和活力,但遇到一些衝擊,她找不回那些力量。
她想要自己的天空,希望自己能風光、讓父母感到驕傲。無奈天空陰霾,她失去了自己,說不出哪裡錯了。
我也曾被陰霾包圍,心靈常極端的冷,伴隨身體也寒冷,冰柱插入頭顱一般,我頭常感到劇疼。我希望自己有成就,也希望榮耀父母,只是,我始終一事無成,考試成績也不理想。陰霾籠罩我生命,無力感常常存在,我渾渾噩噩度日,陰霾常若提醒著我。
所幸我有溫暖父親,我雖然茫然與失落,但生命仍保有自由,我跟父親關係親密,讓我在陰霾中,擁有火光般的能量,讓力量緩慢發展。
但C不如我幸運,她曾經這麼努力,但是,突然失落的衝擊,讓她陷入無力漩渦,陰霾大規模襲來,彷彿失重也失去方向。
我邀她說一段過往,一些成長中的小事,邀她專注體驗自己,說出心裡的聲音。
她提到一件「小事」,她從未與人訴說,那是小學的某個場景,她放學時接到電話,媽媽說要離家幾天,大概跟爸爸吵架了。
C感到很震驚,若非當事人難明白,那彷彿天降陰霾,C感到深深的被遺棄感。媽媽怎麼能丟下她?自己一個人離家了?
C說到這一段,30年前哀傷湧現,幾乎快泣不成聲。
很多大人不理解,有些平常的事件,怎麼會有這麼大衝擊?時隔多年之後重提,怎麼會仍然衝擊?童年雖然已經離去,但是心靈陰影早烙下。
生命常常這樣,身心記憶始終存在,即使過去很久了,都在等待一個機會,伺機淹沒所有能量,觸發潘朵拉盒子,只需一些事件引發。
我腦海浮現畫面,是一個孤單的、難過的小C,隻身一人在一方。她描述的那畫面,彷彿置身世界末日,彷彿存在於冷酷異境。大人並不知道,這些影響如此巨大,誰曾想陰霾日子,雖然與過天青了,卻留下嚴重水患?誰又正視此後患?
當時若有人懂她,能讓她說出悲傷、孤單與遺棄感,她就能在陰霾中,看見繽紛的色彩,蓄積更多生命能量。
但是C跟爸爸之間,總感覺很疏離,她很少有父親的記憶。父女同住屋簷下,也並非都無互動,C卻覺得爸爸不存在。
很難有人理解C,也不知道C世界觀,以及孩子的灰暗內在,其實因此黑暗成形了。
我也曾經感到孤單,也感到被世界遺棄,但是,我最後有一道防線,那是父親穩定的存在,我知道他無論如何,也會站在我這一邊,他從來不會遺棄我,這對我的成長很重要,形成內在重要力量。我記得心靈的苦痛時,返家看父親一如往常,為我煮飯包餃子,與我閒聊話家常,我就有安住的能量,但是,C不如我幸運。
媽媽離家那一日,C更不想理父親,但她能感到父親示好,她對父親很生氣,根本不想靠近父親。
C講到這一片段,我邀請她重新陳述,她對父親的生氣。
未料,C淚如雨下,竟說不出口。
C雖然生氣父親,但是卻不允許自己,怎麼能對父親生氣?
當我深入理解她,她哀傷的告訴我,如果她對父親生氣,那麼,在這個世界上,不就沒人愛了?
她生氣是真實,卻不接納自己生氣,這股生氣的能量,會如何影響她生命?很多人忽略了這歷程。
C搖了好幾次頭,表示不能接納、允許,自己生父親的氣。C既生父親氣,看來,也維護自己父親,這種矛盾的感覺,心裡面常常卡住。
我聆聽到了這裡,心裡也有所感覺,C雖然跟父親不親,雖然感到父親不存在,卻仍想榮耀父親,不想對父親生氣呀!
我邀請她接觸自己:她只是承認生氣,但她並未對父親不敬,仍舊是純真的孩子。
我與她在目標上,在觀點上辯證,她想要連結自己,因此,她接納自己生氣,正是我們的目標。
她接納自己生氣,並非對父親不敬,也沒有指責父親,只是在真實的表述,她誠實看見自己。
此舉在讓她一致,不讓她的觀點,否認她的感受,讓她更一致的連結,那是生命渠道的清理,那是對自己的看見。
C最後同意,嘗試了好幾次,艱難的說出了,她對父親的生氣。
C眼淚大量流下,當她說完了生氣,她感到委屈與難過,她正經驗著,接納這樣的自己。
C繼續這段敘事。
母親幾天後回家了。她有天夜裡醒來,聽見父母親的耳語,以及親密的互動,C湧現極大的難過,她感到非常的衝擊,她感到她的母親,深深的背叛了她。她在陰霾中前行,她的困惑與無力感,深深籠罩著她…
有夥伴問我為何如此?為何這樣就感覺背叛?
一般人很難明白,微妙的家庭互動,影響孩子心靈很巨大,那不是常人理解的邏輯。
我問C這段經驗,對她生命是否影響?
她說影響至大,她再也不相信愛,再也不相信人了。因為,C在家庭關係裡,感到深深的受傷。
但這受傷的感覺,並沒有人瞭解,她只能深埋於心裡,一直帶到她長大成人。
所幸C很勇敢,她說出這段記憶,形成陰霾的事件。工作坊的夥伴都溫暖,大半都被觸動了,也紛紛回饋自己,曾經被大人背叛的過往。
C在敘說的過程中,說自己突然放空了,繼而有了鬆弛的感覺,這只是個開端,撥開陰霾理出頭緒。
我想起一朵大白花,在一片雜花叢中,她最是純淨最美麗的那一朵,只是,她還沒認識自己…。
工作坊之後,C傳了訊息給我,那個曾經感受背叛的女孩, 終於願意開始,選擇去試著相信⋯
我想,她會看見陰霾之中,那個最純淨美麗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