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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小說家的帽子


「蘋果」恨死登山了,要背沈重的背包,走遙遠的路途,攻頂後再走回來。她光用想的就感到可怕,早已嚇得一身是汗,達到運動目的。

沒有人、也沒有理由能說服她去登山。

你要是說,登山能欣賞風景;她回應:「從電視就能看到囉。」

你要是說,登山能訓練體力與膽識;她搖頭歎氣:「喔!不必了,走路也可以訓練。」

你要是說,登山能面對自我;她呵呵的笑著,「我也常常面對自我呀!」

你要是說,登山能遊歷四方;她會反問,「讀書也能遊歷呀!李敖就不出國。」

蘋果不只心理抗拒登山,也用行動抗拒登山。

每次登山前的晨跑訓練,她幾乎死賴在床上,不肯起來。同學叫都叫不醒她,上演一場雷公戲,有人拿鍋子在她耳邊猛敲,起了大雷聲;有人提了水往她潑,下了豪大雨。蘋果死都不肯起床訓練,像被山鎮壓住了,風雨雷電都搬不動。

嚇得同學以為玩過頭,趕緊把她的脈,還好,脈搏有跳動,活著。

最重要的是,蘋果的身體也來幫忙,每到登山前,腳自動扭到,免除一場苦刑。

今年不一樣,蘋果開竅了,決定要去登位於南橫的嘉明湖。

無盡的山路

從登山口才踏入山林,蘋果就感到山在折磨她,身軀彷彿背起整座山,身體被壓得喘過不過氣。

她走得非常慢,休息多於走路時間,路永遠都走不完似。漸漸的,她落在隊伍後方,很想乾脆躺下來不走了。

全人登山以小隊進行,組員彼此照顧,蘋果的疲態行進,使該小隊成為全校最後一隊。從早上八點出發,到下午一點,蘋果這組才推移了約3.5公里,到達一座工寮休息。壓隊的輔導員耀明和隊長討論後,由他帶蘋果,其餘組員可先行離開,爬往嘉明湖。

耀明曾是學校老師,喜歡寫小說,頭上帶一頂怪異的帽子。蘋果對那帽子很好奇,東問問,西問問,非得找出答案。耀明說,這是作家帽,戴上之後,靈感自動從腦海流出,手都來不及打出字來呢!就這樣,兩人一問一答的前進,耀明說了好多故事。然而,山路越登越難,蘋果每跨一步,腳上像綁著千斤大石塊,舉步維艱。而且蘋果月經來了,感到體能失控的流出。最後,她坐在地上不走了,嚎啕哭起來,跟耀明吐露一切。

原來是這樣,蘋果不喜歡登山,但是媽媽喜歡登山,還攀過喜馬拉雅山。媽媽說,「登山是全人傳統,妳一定要去登山。再不去登山,就不讓妳繼續念下去。」蘋果可不想離開全人,只能面對了。蘋果邊哭邊說,也把很多成長的心事講出了來,足足說了半小時以上。

耀明聽了很動容,慢慢聽她說,遞上衛生紙,還幫她把濺滿淚水的眼鏡擦乾淨。耀明最後脫下帽子,戴在蘋果頭上,說:「這作家帽戴上,可以給妳勇氣和力量。」

耀明也很誠實的講,戴上作家帽能靈感泉湧是騙人的,唬妳的,寫不出來時,就是寫不出來。但戴上帽子,能感受到一股暖流,關愛他的人的支持和安慰,都藉這頂帽子傳遞,這是他支持下去的力量。

蘋果戴上作家帽,從耀明的話語中得到力量,有勇氣撐下去,卻沒有力氣走下去。於是,耀明幫她揹背包,兩人又聊天上路。此後的路又陡又長,坡度有三十度以上,蘋果走得很吃力。不過,耀明更累,他前頭掛蘋果的背包,後頭揹自己的背包,像個挑夫陪著小主人蘋果上京趕考似。直到了山稜線,已到達山屋的學生白目折返回來幫忙,接走蘋果的背包,耀明才卸下胸前重擔。

「太美了,真不曉得這裡這麼美。」蘋果被山頂上的風景吸引,拿出父親當作生日禮物送的數位相機,到處取景錄影,要把山上的美景帶下山給家人。南橫公路上的雲海翻湧,還看得到前一晚住的埡口山莊,小得如綠豆。蘋果感動得尖叫,按捺不住高興,難以想像自己怎麼可以爬這麼高?一覽漂亮壯闊的美景。山太美了,美已經解開先前她在心中唸下的山咒,對山的恐懼不藥而癒了。

但是,山也有令蘋果驚懼的時刻,而且來得很快。黃昏來臨時,蘋果和耀明才要從向陽山的山腰,邁向避難山屋,對耀明而言,也許只是十五分鐘的路途,對蘋果而言,卻需要幾個小時。向陽山麓充滿裸岩,少見樹林,狂風直吹得人走不穩。蘋果實在走不動,累不成形,改成「旱地行舟」法:她屁股黏地上,兩手往後爬,這樣一屁股一屁股前進。

「妳爬得好認真喔!創了新型爬法,看來要幫妳申請專利呢!」耀明不忘鼓勵。

「我真的走不下去了,就讓我住在這邊。」蘋果含淚完,動也不動。

耀明看蘋果真的走不下去,體力透支,休息都無效,便對蘋果說:「我揹妳走,不過我得先去探一段路,卸下背包。」耀明站起來,把燈光調強,沿著山路照下去,從近處直到遠方。他告訴蘋果路徑,會從這條山路走下去,越過叢草,下陡坡,然後從那顆巨大石頭切入山谷,他繼續說:「我下山谷後,你會看不到我,但會看我的燈光照來照去。妳一個人會怕嗎?」

天地很黑,大風吹起,衣襟獵獵作響,蘋果點點頭說:「會。」

耀明摸著蘋果的頭,說:「記得帽子的力量。還有,看著我的燈,相信我,再怎麼樣都不會消失。我會回來。」

耀明摸黑先熟悉完一段路,放下背包,沿原路途回來揹蘋果。她縮在石頭邊避寒,看來沒有想像中的懦弱,一雙眼睛正等待耀明。

耀明揹蘋果夜走,在危險路段,放下她,牽著她的手走過險阻。這樣揹一段,走一段,晚上八點半終於快到避難山屋,能看見微弱的燈光了。耀明在山屋前頭放下蘋果,要她走完最後一小段。

來到避難山屋,蘋果的朋友早已在那等著,很努力的鼓掌歡迎,蘋果忽然很激動,很高興,一直看著耀明。大概這一段路,讓蘋果感受到了耀明的溫暖與支持,卻不知到該說什麼話來回報吧!

回首來時路

下山時,輪到我陪蘋果了。為了不趕夜路,我們兩人比大夥兒提早下山。

出發前,蘋果對回程頗擔心。但她戴著耀明的帽子,一刻也沒有取下,在我耳邊唧唧呱呱,不停的講故事,彷彿能給她想像與力量。

遇到險峻的大崩壁了,蘋果想起昨夜走這一段,驚悸得腿都發抖,也很懷疑自己能否過去?她回過頭來問我,「如果我走不動,你會揹我嗎?」

「嗯!我不會揹妳。」我沒有耀明的體力,也了解今天的況狀和昨夜不同,她能自己走下去。

「喔!」蘋果顯得失望。

「但是我會等妳,只要妳累了,我們隨時可以休息。」我補上一句。

「走這一段路以前,我們先休息一下好不好?」蘋果央求著,從背包拿出攝影機,「崇建,你可以說一些話給我嗎?當作紀念!昨天耀明也有錄喔!」

對著鏡頭,我嘰哩咕嚕胡說八道了一陣,惹得蘋果笑了起來。過崩壁前,蘋果要我幫她拍照,我卻臨時起意,順便錄下她走崩壁的過程。

「可以嗎?」蘋果好像在問她有能力嗎?

我沒有回答,只是拿起攝影機對著她,像個播音員,字正腔圓的說話,「現在呢!是戴著帽子的蘋果,很不勇敢的要走過崩壁了..…」

蘋果轉過頭來抗議,忘了自己很怕這一段路,「崇建,你很好笑耶!為什麼我很不勇敢呢?」

「喔!我是說,這一段路還用不到勇敢,蘋果走得很好,因為她昨夜已經有經驗了。但是呢!蘋果相當了不起,才第一次登山,很快就克服恐懼,我很欣賞她,比我之前認識的蘋果,還要成長很多。」

蘋果通過後,珍貴的接過攝影機,看攝影機裡自己的身影,重複聽我說話,笑得流出眼淚。「我覺得自己好了不起喔!竟然走過來了,真的好感動。」

「是呀!」我指著剛通過的險路,「昨天妳還是黑夜走的呢!」

一路上,蘋果變得輕盈,甚至開始欣賞山的壯闊,揹著大背包,是標準的山行者,頻頻轉頭告訴我,「好美,好感動。」

有幾次,我主動要休息,蘋果則悠哉的問我要不要喝水?稱讚山的美麗。「還好我有來登山,要不然就看不到這麼美麗的景色了。」

「哦!妳覺得這景色,和電視裡看見的有差別嗎?」

「當然有差別呀!電視沒辦法聞到新鮮空氣,畫面也沒有立體感,怎麼說呢!缺少一種活生生的感動吧!」

我思索蘋果的話,和她登山之前的想法有了一百八十的轉變,繼續問她,「如果用直昇機把妳放到山頂呢?和一路登上來,感覺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啊!」蘋果不假思索的回答,「用走的雖然比較累,但是那種努力,最後都很值得。雖然直接到山頂很好,但是走在山裡面,聽自己的腳步聲,還有心跳聲,身體的力氣都用光了,卻有一種活著感覺。」

「哦!妳變得很不一樣呢!聽起來很不錯。我很好奇,妳是怎麼改變的呢?」

「嗯~有變嗎?」蘋果思索了一下,「如果有的話,大概是耀明吧!他昨天揹我走路,說好多故事,我很感動,他怎麼能夠這麼棒,大概我被他傳染了吧!也有可能是這頂帽子,我能感覺到他的關心。」

蘋果下山的路途走得很棒,她靠著自己的能力走下山,甚至,她為了考驗自己,要求我不能幫忙,她要獨力搭一座四人帳棚。

帽子具有一股魔法般的力量,似乎充滿了意義,傳達了耀明的關懷。

蘋果彷彿在一夕之間長大了。下至登山口那一夜,我看見蘋果整個人沈浸在山林的夜,默默為眾人煮著熱水,搭好帳棚,不再害怕,也不像爬山時那個無助少女了。

至於那頂帽子,她睡覺都戴著,一直離不開頭,直到回校前一刻才還給耀明。但我相信,蘋果將永遠保留登山的記憶,和耀明共患難的旅程,以及大山的壯闊與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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