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沒見過R了，R已經長大了。
孩子總會自己長大，有的成長順遂美好，有的會遇到挫折。
R來聆聽我的講座，我認不出R的樣子，女大已經十八變。顯然，我也老去更多了，R第一句話就是：「你變老了。」
人總是會老的。所幸，即使老了，R依舊來相認。
講座結束之後，R陪我去開車，她想跟我談一會兒話。我們停在一棵樹蔭下，才剛坐下她便哭了。
我想起以前R的樣子。
過去她在作文課堂，談話常常有己見，展現剛性的一面，邏輯為保護弱小。
有時，為了正義的話題，我引入故事角色，對孩子們提問選擇，R可以在故事中捨身，可見她柔情的一面。
每回她寫完作文，拿作文到隔壁教室，看我與別人談話，責怪我弄哭人家。
我鮮明記得一次，她推開門交作文，一位媽媽正在落淚，難過自己孩子狀態，R輕手開門聆聽一陣，竟對著哪媽媽說話，她主動分享自己心境，她說瞭解女兒的心靈，鼓勵那位媽媽要有信心，臨走前她摸摸媽媽的肩，那位母親很受感動。
此刻坐在大樹之下，R哭了好一陣子，我只是安靜陪她哭，等待她回過神來，她在眼淚中還體貼，問會不會耽誤我時間？
我笑著回應她，還是這麼體貼人呀？我剛好有一點兒時間。
她說此刻不想體貼，她想問一些問題。
問她跟眼淚有關嗎？她點點頭回答，但是，她不想說眼淚。
她問我曾經絕望嗎？
我問她要得到什麼呢？要聽我的絕望經歷？還是想從她的故事，找到一條合宜的路來？
R說只是想聽我說，她現在只想聽人說話，她目前這樣就夠了，雖然她有點兒想談自己，但是她還沒準備好。
R的頭腦依舊清晰，知道自己要什麼。
R問我曾經絕望過嗎？
頭頂的樟樹這麼綠，即使是在夏季的風，依舊吹落一片葉子。前方步道來往的行人，彷彿與我沒有關係，我想起了那樣的畫面，那是我靠近絕望時刻，心底冷冷的一大片，想想這世界真是夠了。
當我不被理解的時刻、失去相信的時刻、被排擠而內在受傷，當我嘗試努力卻無所得……，我感覺到內在都空了，那種空洞洞的感覺，讓我什麼都不要了。
R追問我問題，還提醒我可以不答。
我感到十分想笑，因為，這是我常對孩子說的，R將這些都學過來了。
R進一步問我，想過不活嗎？
問我想過「不活」嗎？這是個好問題。
我想過不活在人間，想把自己關起來，不想看見這世界，但是我從未想過死。
R問那有什麼差別？
我只是想讓自己冷靜，暫時隔絕不美的世界，只是這樣子而已。
斑鳩飛到我們跟前，斑鳩振翅的聲音，那當下非常清晰。
R聽了我說話，笑著且哭了。
R說，原來你曾經這樣呀？我以為你百毒不侵？
即使我百毒不侵，也曾遍體鱗傷，才學會站好不是嗎？我也曾如此不堪，也曾經感到很絕望，想將自己關起來，不再搭理這個世界。
R問我後來呢？後來怎麼走出來？沒有一直關起來？
斑鳩踱到我們身邊，一個風吹草動，斑鳩朝陽光飛去。
眼前讓我很有感處，我對R說陽光好明亮，黑夜的星空好迷人，一花一草那麼動人，連鳥兒都那麼隨性……那也是世界的一部份。
所以，我沒將門關得很緊，因為我始終忍不住，忍不住偷偷看著，忍不住就踏入世界，又靠近這世界了……。
R聽我講故事，突然又熱淚盈眶。
R要我別介意眼淚，她最近常常落淚，但是她請我安心，有時候眼淚說來就來…
我想，R原來不介意眼淚了，女孩長大了，她曾經那麼在意，在人前落淚的狀態，她曾在胸前打個X，要不與她說話，她說自己怕流淚，她說我是恐怖的人種，一靠近就莫名想哭。如今，我猜她不怕了。
R問我，如今百毒不侵了嗎？
我不知道能否百毒不侵？但是，就算被毒害了，我也早就被毒過了，大不了再關起門來，我知道可以怎麼養傷，我可以對這個世界，稍微一點點喜歡，我也可以稍微討厭……
R才聽我說一點兒，她忍不住說了自己，不關故事的心境，說她被毒浸潤著，撐到剛剛跟我說話，她說原來我們曾經都一樣……
我靜靜的聽著R說一段，沒有太多的好奇，當我們看著這世界，發現世界也那麼的美，陽光穿透綠葉落地，我也曾為世界感動，輕易內在就有了觸動。
R臨別時要了擁抱，緊緊的抱了一下，她對我道了謝謝，她說自己有力量了。
雖然我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孩子早已長大了，能在世界的某處碰面，是很美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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