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包裡有個筆袋,放著隨身碟與兩枝筆,至今我還用筆畫線、筆記。

電腦的時代來臨,我的舊習慣一直沒有變,仍舊經常使用筆。看書畫線寫筆記之外,簽名是最大宗,筆的消耗量很快。我喜歡某些筆,寫起來順手、自由,流暢,大部分是內心的感覺。

 

但所有的筆中,我最喜歡的是鋼筆。這個時代用鋼筆的少,我常收到鋼珠筆禮物,我卻最不愛寫鋼珠筆,上週突然動了心念,何不買枝好的鋼筆?到文具店花了5百元,買一支閃亮亮的鋼筆,手感與書寫感甚好,以鋼筆寫筆記的心情,都特別敏感細膩了。

我端詳著漂亮的鋼筆,想起作文班的孩子,跟鋼筆有關的故事。

孩子不過五年級而已,有一支透明的鋼筆,她喜歡用鋼筆寫字,我特別允許他用鋼筆寫。她不止喜歡來上作文課,更喜歡鋼筆寫字的感覺,字體帶著一點兒童趣,作文更是天真可愛。媽媽很感謝作文教室,讓她女兒愛上作文課,真心喜歡寫作文了,除了被打開說故事的能力,作文班更是唯一允許她用鋼筆的課堂。

不料一個多月以後,她抗拒來上作文課,還為此跟媽媽鬧彆扭,在教室前哭著不進來,媽媽問不出理由。後來被媽媽強迫進入,寫作文的時候,我發現她改成鉛筆了,作文寫得分心極了,問她也問不出所以然。

我順便跟媽媽對話,媽媽跟我吐了苦水,不知道女兒怎麼了?

我趁著下課時間搭話,送了她《長耳兔的36封信》,特別為她簽上名字。女孩高興的翻著書呢!當我將話題轉到作文課,女孩突然打岔起來,故意避免談這個話題,我問她可以談這個話題嗎?她會有擔心不安嗎?她便哭了起來,問她怎麼了呢?她搖搖頭不再說話了。

媽媽嘆了口氣說,也不知道怎麼了?只知道前幾天就開始抗拒。

發生了什麼事呢?在家庭、學校裡面?

 

媽媽搖搖頭說,什麼事都沒有呀!
 

我請媽媽思考一下,最近孩子的生活、學業與人際,有沒有什麼發生什麼事?

媽媽困惑的表情,意思是這和作文課什麼關係?

 

媽媽很認真的思索這問題,突然提到她上週發生的事,最近只有這件事「比較大」。
 

她去同學家做功課,跟同學玩遊戲,遊戲玩得太嗨了,她手中的鋼筆在搶玩時刻,力量突然失控了,很大力戳入同學的手,玩伴手破了皮弄傷了,同學哭得很傷心,她被同學父親大聲斥喝。女兒當場驚呆了,那是她最好的朋友,竟不小心弄傷了朋友,還被對方父親斥喝,女兒心裡大概很難過吧!
 

後來同學擦了藥水,同學爸爸也覺察反應過度,向她好好的道歉了,女兒也接受了道歉,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呀?
 

我轉過頭來問孩子,是這樣的狀況嗎?
 

她用雙手摀住耳朵,不想聽的樣子,拼命說我不知道…
 

我問媽媽那枝鋼筆呢?
 

媽媽說女兒不想帶著,今天是作文課,她也不想帶著,但是媽媽還是放在自己包包裡。
 

我請媽媽拿出鋼筆,那是一枝透明的鋼筆,我仔細端詳著筆身,我也是那麼喜歡鋼筆呀!我自言自語的說給她聽。
 

她拼命搖搖頭說:我不喜歡鋼筆,才沒有喜歡鋼筆……

我聽說妳之前很喜歡鋼筆,但是現在妳說不喜歡了,我想知道怎麼了?

 

她否認了我的說法,只是說就是不喜歡了,因為鋼筆很煩…
 

我邀請她談那天鋼筆的事,我看到她在拒絕之餘,臉上流露著恐懼說:「已經過去了啦…」
 

我邀請她深呼吸,放寬心靈來探索這件事,我只是將我知道的說出來。未料女孩抬起頭來說:「可是我很不想說。」
 

我告訴她知道她不想,所以我來說那事件,就像作文課說故事一樣,她若是聽不下去了,就將耳朵摀起來,我就跳過那一段故事。就像有時候課堂講故事,有人覺得某個段落可能恐怖,舉手讓老師跳過去不說,但這一次是她的故事。
 

我的說法取得她的一點兒興趣,等了好一會兒,女孩終於點頭答應了,但是看得出恐懼與焦慮。
 

我開始陳述她的事件了,我將細節說得很仔細,她小心的聽著還會糾正我。我描述她們玩遊戲,鋼筆在爭搶中的狀態,她就摀起耳朵了……我知道該跳過去這一段,跳到同學哭了、流血了,她又摀起耳朵了……,我知道要再次跳過去,我跳到同學爸爸來處理,她又再次摀起耳朵了……並且眼睛中帶著淚水。

我跳到同學爸爸道歉了,同學爸爸帶著歉意,帶著關愛的神情,因為同學沒有事了,同學爸爸拿出一塊蛋糕。她補充說是「草莓蛋糕」,還笑了一下下,談到同學展示受傷的手,她端詳她的手好一陣子……

 

說到最後那一部份,她還是流了一下眼淚。其實有不少部分,是她自己補足的故事,我稱讚她做得很好,很勇敢的面對這些。

我提議我再說一次完整的,我發現她仍舊會摀耳朵,但是摀耳朵的動作不激烈,眼睛仍然有眼淚,只是神情變化更緩和。說這個事件的時候,我故意說錯幾個細節,她都趕緊糾正我,並且重述了故事的細節,她的肌肉明顯放鬆下來了。

我邀請她下一週提早來作文班,不寫作文沒關係,我要跟她談談「長耳兔」,她爽快的答應了。

臨走前媽媽問我,不寫作文跟這個有關嗎?

我邀請媽媽下次將鋼筆帶來。

隔週我與她聊長耳兔,她很喜歡長耳兔的幾個小故事,聊著聊著我拿出鋼筆,我開始重述那天的事件,談到鋼筆在爭搶中的狀態,她手要摀耳朵卻沒有摀,我第一次將此細節說得詳細,她的眼淚仍舊打轉兒,但是她很努力傾聽著,接下來同學哭了、流血了,同學爸爸來處理了,她的反應就比較小了,但是她仍舊哭泣了,我邀請她辨識這個情緒,是害怕、難過與自責,這是她第一次在這裡辨認情緒,重新去處理她的情緒,我在這裡引導她去看自己,從「這麼不小心」到自己「很勇敢」,這個可愛的女孩笑容越多了…

 

我問她還會用鋼筆寫字嗎?她將鋼筆拿過去說,「當然啦!我最喜歡鋼筆了。」

她作文課寫的故事依然可愛,甚至更有趣可愛了。當天她交作文的時刻,噓了好長的一口氣,那彷彿她跨越、完成了某個東西。

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去年我在《心靈的傷,身體會記住》這一本書,看見「敘述帶來療癒」,我深深的以為然,過去只知道要這樣做,並不知道為何要這樣做,那是重整身體記憶,讓情緒逐漸浮現整合過程。

我明白這些路徑,是在最近幾年的時間,我發現很多懼學的孩子、突然畏懼某件事的孩子,有些孩子有這些經歷,大人的應對上面需要幫助孩子覺察,幫助孩子緩緩靠近,重建那些片段的記憶碎片,讓情緒重新浮現與靠近,再以理性的、資源的眼光,幫助孩子看待自己。

這是多年前的小事件,我的筆袋裡多了一枝鋼筆,讓我重新記憶這個事件,這個女孩子應該就讀高中了吧?不知道她是否還記得鋼筆的事件?

孩子一個一個都長大了。

我上週去電信行換電話,電信行的員工問我,「你是不是教作文的?我是你過去的學生。」

我看了他的名牌,關於他的記憶都浮上來,他說自己很少記得老師,因為跟老師不親近,但是他記得上作文課的狀態,記得我說故事的表情……

我想很會說故事,亦是一種很棒的能力。我看著手中的鋼筆,期望能將更多靈感記錄下來,也許那個女孩亦然,也像古老的人們一樣喜歡鋼筆,記錄自己的心情軌跡,記錄更多有勇氣的、可愛的小故事哩!就像「長耳兔」故事裡的主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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