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的假期結束了，前天工地就來了工人。怪手司機一早六點現身，爬到怪手上方鼓搗著，在怪手「頭上」一蹲一個小時，再走到怪手身邊看零件，擦一擦機身或審視。這幅畫面很美麗，心想怪手若有情，怪手亦會感覺安慰吧！司機將怪手看成友伴。
怪手在工地裡喀躂！喀躂！我看著怪手挖土著，欣賞著這幅畫面，納悶挖土機被稱為怪手，「怪手」的稱呼頗像人被取綽號。怪手司機應該很投入，嫻熟地操縱著怪手，喀躂！喀躂！地挖出泥土，若是對這份工作無熱情，大概很難坐在小空間裡操縱，也不會晨起六點審視怪手，不到八點鐘就開怪手繞工地一週，溫柔地將路障輕輕移開，才下手挖出泥土。
我不禁想起宮騎駿天空之城，斷了手臂的機器人，為亡故的機器人同儕獻花的一幕。怪手司機是個小伙子，這小伙子是幸福的，這麼大的工地只有他一人，這麼大的工地只有一具怪手動，在年假結束的開工日，老闆都還未上工地，小伙子就獨自主動來開挖了，因為未達八點鐘不需要上工。
我想起一個孩子M，這個孩子對怪手很著迷，能看著怪手工作數小時，絲毫不覺得乏味疲憊。只是父母親禁止他去看，甚至動輒打罵他，M只能偷偷溜去看，當時孩子偷溜去打電玩，M則是偷溜去看怪手，他後來告訴我，央求怪手司機教他開怪手，司機真教他如何操縱，並且稱讚M很有天分。我又想起孩子P，我曾經帶P數年，成了最感情最好的朋友，P熱愛所有車子：賽車、卡車、房車、怪手、推土機…。
P的志向是開卡車。他告訴我志向時，僅有14歲而已，當時我年紀35歲，起初對他說法不以為意，但是他的執著不斷展現，我並未要他打退堂鼓，腦袋的概念裡孩子做什麼都支持，但是心靈的聲音是：「開車很辛苦。」
我猜所有父母的焦慮，都跟我心靈聲音彷彿，我感覺內在複雜的聲浪，而P只是我的一個學生，面對自己的孩子應會更不同，焦慮感應該會更大吧！也許我日後能同理父母，來自於帶過P的歷程。
但是P太熱愛車子了。他告訴我卡車的品牌，20段變速、22段變速有何差異？哪一個國家製造的車頭，各有何種特色？每一台卡車的引擎不同，車子頭燈閃爍的迷人，我後來做了一個決定，帶他觀察卡車司機的生活，更近距離瞭解這樣的生活。但我依舊感覺自己內在，多不希望他以卡車司機為目標呀？
如今想來，我當時多不開闊？但是我能清楚分辨，當時覺察了教育目標，以及自己內在期望，原來是有一段距離；如今想來，我真將P當自己孩子，為他考慮甚多，幾乎如同父母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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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瞭解了卡車司機，告訴我他仍想以此為職志。也許我當時能做的都做了，也就真的放下了，逐漸很投入他的世界，跟他一起好奇那些卡車頭。
P滿了年紀之後，隨即考上駕照、卡車駕照、聯結車駕照。
P最後沒有當卡車司機，他有了更熱愛的事物投入。但是他投入的事物，與他開卡車技術一樣好，他滿滿熱情的談論，我早已經懂得欣賞他，投入做什麼都甚好！也許我的教育觀念，在那其中點滴有了變化。
在這個奇怪的早晨，我看到了挖土機，不止想到M、P，我還想到K。
K熱愛火車，是個標準的火車迷。K懷裡揣著火車時刻表，口中不斷地背誦著，K可以告訴你都是莒光號列車，不同年份的車身有何不同？那彷彿品嚐紅酒的方家，評斷著年份的不同。我在移動的學校一書，寫到K與甘耀明的互動，K總是在作文裡寫火車，即使甘耀明拜託他一次不寫，K最後都執著寫了火車。K不斷地追逐火車，很迷人很感性地訴說火車，我與K同住一起一年，那一年他每天跟我聊火車。
甘耀明的小說「神秘列車」，和K的互動有絕對關係，若無K的存在，也許就無神秘列車，甚至K還指出神秘列車數項錯誤，包括北上南下列車的編號，給了甘耀明中肯的建議。
K後來讀了日文系，原因是日本的火車很迷人。K畢生的願望是考入台鐵，而他也果真考入台鐵了，成了一位列車長。後來他成了小站的站長，現在他在台北火車站工作…
K有一天來見我，他順道去台中港看火車，K還是熱情於火車。
我看著開怪手的小伙子，其實我也想到自己。春節假期這些日子，除了和家人相處之外，我看了幾本書，整日埋頭寫教育書，翻找與投入查資料，覺得充滿力量的感覺。我很好奇自己這麼投入，這麼忘情於書寫之中，以往書寫小說的熱情，現在全部投入寫教育書，甚至晚上寫到深夜，一早六點就起床寫作。
開怪手的小伙子，M、P、K與我，都同樣投注一樣事物。但是我早年從未投注？除了著迷於打電玩之外，我想不出自己喜歡什麼？也許我著迷於後面的河，著迷於沙坑完沙子，著迷於森林樹木，著迷於大自然的遊戲，因為我可以整日的浸泡在裡面，只是那稱不上投注於何事物？但我和M的命運彷彿，總是被斥責以對而心懷恐懼了…
在這個早起工作的清晨，專注於教育書的書寫，想起前天怪手的一幕，想起了這些生命中的孩子們，想起了自己的投注，隨性的想寫一段文字，但是沒有特別的感想了，這是開工的日子，也是充滿活力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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