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UBER遇見女司機,在台灣僅有一次。
在美國叫UBER,倒是半數搭到女司機,多半是拉丁裔、非裔的女性,有一回搭到一位女駕駛,還是第一次開UBER,我是她頭一個客人。
深夜叫了一輛UBER,淒冷的街頭駛來,過了預定地點未停,我步行幾步趕上。上車發現是女性司機,留著輕便的短髮,叫車時沒注意看。
夜裡女駕駛理應更少。
上車後她很體貼,將副駕駛座椅前挪,方便舒適我坐下來。她邊喬椅子邊說明,前一趟車載了三客人,副駕駛座體型龐大,她忘了將座椅調回來。
我好奇她都這麼細心?那麼會體貼人,注意這些小細節?
她謙稱服務業本應如此。
車廂隨即進入沉默,她良久才嘆了口氣,說自己細心、體貼又有何用?男人還不是跑了?
毫無預警的開啟話題,並不是我預期。
我無意探究隱私,萍水相逢的旅途,不宜打開深入話題。
我只是帶點應酬的說,「這樣呀。」
未料她在停紅綠燈時,接著又說了一次,說體貼又有什麼用?似乎是對生命感嘆。
她簡單敘說了自己:單親家庭帶一雙兒女,兒子看來也不會感激,只會為她找麻煩,在家裡調皮搗蛋,在外惹禍讓她承擔……。
順著她說的話,我接了一句尋常的話:兒子年紀多大了?
原來已經15歲了,跟他爸爸一樣不安分,無論怎麼教育兒子、為他做牛做馬、甚至打他罵他,兒子就跟他爸一樣。
我不禁好奇了:妳也為男人這樣嗎?為他做牛做馬?甚至打他罵他?
她突然沉默了,手扶著方向盤,在黑夜的道路上,若有所思微微點頭,我從她的側臉看見,她滑下安靜的眼淚。
「我怎麼做都沒用,男人都是一樣壞。我對他那麼好,他變了我才打他罵他,他爸也打我罵我。」
她可能意識到我也是男人,說了句,「不好意思……」
車子停在紅綠燈,路上沒有任何行人。
男人都是一樣壞。「妳的父親呢?」
「他也一樣不負責任。惹了一堆爛事,我媽帶著我們長大,躲在他找不到的地方,我不想提『那個』男人,也不想再見到他,他想回家也來不及。」
「那個」男人,那個她不想見的人,是她的親生父親。
「妳的男人也想回來嗎?」
導航在這裡發言了,接話彷彿配合好,「前方三百公尺,向左轉…..」
導航說完話,短暫的靜默之後,她接著說話,「他有資格回來嗎?我不想再見到他….」
我本不該多問她話,但我還是問了一句,「妳的兒子呢?妳也不想見他嗎?」
她又嘆了一口氣,「我也很不想見到他。」
「妳想讓兒子好好的嗎?好好的回到這個家,好好的在家過日子?」
她有些激動的說,「我為他做牛做馬,這樣還不夠嗎?」
「這樣不是很矛盾嗎?妳並不想見到他,但是為他做牛做馬。我好像看見一幅圖,彷彿女僕見到厭惡的主人。」
大概我的說話太銳利,她又沉默好久、好久,聽見節奏緩慢的雨刷聲音。
車子已經抵達目的地,她突然轉過頭來,很認真的問我,「那我該怎麼做呢?」
我看清楚她的樣子了,是個清瘦的女人,嘴角掛著一絲堅毅。我看著她的神情,不禁為她感到佩服,看來她真想挽回兒子。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但是,起碼不要有『不想見他』的念頭,對嗎?那個念頭看來沒好處。妳可以心甘情願,去面對兒子,妳不是兒子的僕人,他也不是妳的仇人。」
其他的建議我給不出來。
這麼短的一段旅程,她一定想當好媽媽,才會這樣子問我,才會在夜裡開UBER,我告訴她:「妳是個好媽媽。」
夜色裡仍見她挑了眉,「有嗎?我不知道怎麼當媽媽,我覺得自己很失敗。」
「但妳一直想教好兒子,不是嗎?像妳這樣的媽媽,起碼就讓人尊敬了。」
我沒告訴她,我的媽媽也討厭我,不待我長大離家,她自己就離家了。然而我們僅是同車之緣,不宜深談生命故事。
最末,她問我一句有意思的話,「請問,你從事什麼職業?是算命的先生嗎?」
我能怎麼說自己呢?還是我樣子像算命?我只能笑笑回應,揮一揮手道別,開了車門離去。
夜裡的冷空氣正盛,還搭配著小雨珠,我背對著車子步行,聽見她車子的引擎聲,在我耳邊漸漸遠去了。
這是個低溫的夜,遠方有高樓的溫度計,在兩個數字間跳動,似乎猶豫著該如何決定?為夜裡的氣溫定論。
我腦海裡仍有畫面,車抵目的時候,她轉過頭來,問我「那我該怎麼做呢?」
這世界誰不想要親情?誰不想擁有溫暖?只是有時夜色籠罩,不知如何看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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