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來見我了。
一見面即低頭、沉默、流淚,她本來不願意來,不知道為什麼?她還是來了。
我也不願意見人,但還是見她了。
將18歲的孩子,拒學、遲歸、自殘、不想活了……。
單親媽媽來求助,口罩遮住的臉,看見悲傷的眼睛,白了的頭髮,皺紋清晰可見。
心念一轉,轉口答應了。
這樣狀況太多,談也談不完,每個孩子、每個家庭,若是一談話,都需要花時間。
孩子的手緊緊互握,看得出來很緊張。袖口遮不住傷痕,應是刀子劃過。
我指著手腕的傷痕,問她:痛嗎?
孩子搖搖頭。
「劃很多嗎?我能看嗎?」
孩子低著頭,仍然流著淚,卻點點頭同意了。
手腕上的痕跡,一道一道陳列,有的看來是新的。
「劃了,會比較輕鬆嗎?」
孩子搖搖頭,始終沒有看我。
「怎麼會這樣劃呢?」我看著那些傷痕。
孩子依然搖頭。
「是在懲罰自己嗎?」
孩子眼淚頓時大量,哭出了聲音。
母親在一旁頻頻拭淚。前幾天見母親,也說自責如此。
自責是一把刀,總是無助於事。
「如果是懲罰?懲罰自己什麼呢?」
孩子肯說了。說自己糟糕,不值得被善待,自己的生滅苦樂,又有何重要?
旁人都說她重要,都是善意謊言。她是一個累贅,一個負擔,不需要存在……
沉默的孩子,內在這麼多聲音,卻不約而同的,都指向負面狀態。難怪她就想朝自己劃,劃上幾條傷痕,即使媽媽很愛她,她也不想要回家,回家也想沉溺於網路,她又痛恨自己不回家,恨自己沉溺網路….
一切從媽媽的眼淚開始,她看見媽媽的眼淚,媽媽失婚爸爸離去,她決定讓媽媽榮耀,讓媽媽不再受苦……
但是她失敗了。她讓母親受苦,朝母親發火,她跟爸爸一樣。
她的決定是雙面結果。決定是個向上的動力,也是個纏住的絲繩,絲繩很牢固的綁住了,當她不符合自己期待時。
然而她未辨識,生命的境遇,成了內在邏輯,走入死胡同,不僅方向難辨,常越施力越無力,自然也越無奈。
這個聲音我好熟悉,我也是這樣的青少年。
媽媽當年離家之後,我也想有一番作為,但我覺得自己是朽木。
我也遲歸、也沉迷電動、也對父親憤怒,只是我沒她的勇氣,朝自己劃上幾刀,也不敢真正拒學。
媽媽只要她好好的,好好的就好了。但是她不相信,這樣的她如何值得?
我邀她承認情緒。果真她莫辨情緒,也不允許情緒,即使流淚如此,也不知流淚背後的情緒。
當年看見媽媽受苦,看見媽媽難過的樣子,她何能允許自己?
莫辨情緒的狀況,在長年痛苦、失落的狀態,就封阻了體驗愛的路。
她的愛是用邏輯辯證,邏輯上不允許,腦袋的迴路就不開通。
不允許自己體驗愛,亦不允許自己體驗價值,這彷彿是無間道。
在渴望處工作,我常以渴望為目標,從期待處定向渴望,而非從期待處,定向外在表現。
她要媽媽不受苦,也願意走出困境,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因為她做不到,其實做不到的是外在,定向了渴望層次,就繞過了外在目標,這是貝曼老師常說,正向的定向意涵其一。
我邀她體驗感受。她顯得非常艱難,身體不自在的扭動,來自於頭腦的反射,如何能接納這樣的狀態?那牽涉她早年的決定。
所謂的覺知、意識的工作,來自於此處的展開。
她漸漸靠近感受,打嗝、顫抖,甚至乾嘔,她漸漸能「更好的」哭。
我不禁嘆息,她將自己禁錮那麼久?她只是個青少年。
媽媽也要學會不自責,學會將眼光放開,不是放在孩子的「負向狀態」,而且不能討好孩子。
這都是陸續的課題,但有時真難說明白。孩子答應我,能寫成一篇文章,這也是一種突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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