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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三歲時得了疝氣,在萬華的軍醫院開刀。住在兒童病房,鄰床的病童手裡拿著玩具,唯獨我雙手空空,一顆頭顱轉到左邊看看,轉到右邊看看,專心看人家手裡的玩具。媽媽問我要不要買玩具?我回答:「我要買書。」



媽媽告訴我這一段回憶,不無向身邊親友炫耀的意味。我懷疑她記憶的真實性,俗話說:「小孩總是自己的好。」畢竟,一個孩子寧願捨棄玩具,而想要買書,除非這孩子不知道玩具有趣、這孩子在討母親歡欣、這孩子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或者,這孩子已領略了故事的趣味…。



媽媽看我浮想連翩的表情,強調著:「小時候念書給你聽,一定要一次念完。有時候暫停下來,去忙別的事,你就鬧脾氣。」



我仍舊將信將疑,媽媽趕緊補上一句:「那時候你還不識字,聽故事的時候,問題最多,問個不停。但是你很聰明,只要唸過的書,翻到那一頁,就能將故事說出來。」



無論真假,我已無法考證,但童年我的確喜歡讀故事書。



國小一年級,舅老爺來家中作客,從中華路夜市買一本「台灣民間故事」,花了五塊錢。父親大歎浪費錢,我卻歡喜上天,抱著書慢慢看,怕一口氣看完了那些故事。那是我的第一本書,小四那年搬家弄丟了,書裡的白賊七、鴨母王、笨兒子…等故事,成為我反覆變換著和同學講故事的源頭。



爸爸不許我讀閒書,來自根深蒂固的觀念,視故事書之類如「小說」,那能和「大道」相比?他唯一買給我的故事書,是兩本封面一紅一藍的「好兒童故事書」。也許是國外教會出版的兒童書,印象中有一些關於祈禱、主的字眼,內容是教導兒童好的觀念,藉由小孩犯錯,學得正確的人生觀。主題雖然八股,故事卻非常好看,父親大概希望我藉此瞭解「好兒童」之道,可見他對我閱讀的期待。



不許我們讀閒書的父親,希望我們讀什麼書呢?



國小二年級,晚飯後父親取出一本書,要我和二弟坐在小茶几上,為我們講學。我跟著父親,對著陌生的單字念:「…喟然而嘆。仲尼之嘆,蓋歎魯也。言偃在側,曰:君子何嘆?…」



這是《禮記‧禮運》。弟弟不耐煩的表情寫在臉上,爸爸仍舊口沫橫飛,使勁講解。對著兩個矇昧的小孩講經,會得到什麼反應?最後,爸爸大概也不耐煩了吧!要我們朗誦,並且背下來。



國小二年級背的一段禮記,我至今仍記得,但是爸爸再也沒對我「上課」了,僅僅丟下三字經、朱子治家格言、唐詩讓我們背誦。我那開貨車的弟弟,到現在仍能一字不漏背誦朱子治家格言、三字經、唐詩,卻完全不曉其義,生活也離文學和書本非常遙遠,父親因此經常「喟然而嘆」。



我在學時功課甚差,常受父親數落:「該看的書不看,不該看的書一直看。」爸爸不買故事書,我便重複看手中的書,還有教室小書櫃上的故事書。爸爸阻止我看書的理由,乃「功課至上」。只要妨礙功課的事,全都不是好事。我只好偷偷看書:關著小燈看書、拿手電筒看書、躲在廁所裡看書。



1970年代,物資缺乏,政府又針對某些書「禁書令」,各地方圖書館應該不多。或者,應該這麼說:就算圖書館多,我也不知道。



國小二年級,我初次被鄰居帶到圖書館,那是一個尼姑庵。庵裡鋪著榻榻米,上頭有好幾排小書櫃,我有如進入寶山。近午的陽光斜灑在榻榻米上,散發出藺草的氣味兒,有一種慵懶的幸福感。我從書櫃上抽出一落書,東翻西看,不知道過了多久,用畢午膳的尼姑掩著鼻子,搡了我一下:「小弟,脫掉襪子去洗腳,榻榻米被你弄髒了,整個房間都是鹹菜味兒。」我低頭一看,襪子前後兩端的黑泥結成硬塊,襪子已經穿超過一星期了吧!趕緊脫下襪子,光腳丫到外面的水龍頭沖洗,聽見尼姑低聲告訴鄰居:「下次別帶他來了,讀書人不會那麼骯髒!」



水龍頭的水流嘩啦啦,不斷洩到石板地上,我沒有關上水,任水奔流著,失望的跑回家去。回到家被爸爸責罵,我錯過午飯時間,爸媽找我大半晌了。從那天開始,我覺得自己不是「真正」讀書人,不再去尼姑庵看書,寧願翻舊書過癮。從此,鄰居未再邀我去「尼姑庵圖書館」,也沒提臭襪子的事。至今,我聞到臭襪子的味道,仍舊會聯想到尼姑庵的書,榻榻米被陽光曝曬的氣息。







阻止我看書的不只我爸爸,還有高中的教官。突襲搜查書包,將我的武俠小說沒收,記一支小過。我臉皮薄,記過是莫大侮辱,小說被沒收還得賠租書店一筆錢,心痛很長一段時間。治療心痛的好方法,仍是讀書,這下子讀書也得躲著教官,入夜以後,厠身在階梯、廁所大讀其書,同學對我側目,我也不在乎。



高中以前有集郵的習慣,零碎的小錢攢了些小額郵票。上高中缺零用錢,當鋪又不收郵票,為物盡其用,我找了書後面出版社的住址,附上回郵信封,一家家索取書目,看書目上簡介的書摘,津津有味。拿到的書目與書介,我當成寶貝收著,瀏覽過好幾次,用筆畫上註記,期望有錢時依序買下。



我發現向出版社購書可用郵票抵錢,於是慎選了書目上的書單,將剩下來的郵票,向出版社購書。厨川白村的「苦悶的象徵」、尼采的「上帝之死」、「易經」、拳譜、唐詩三百首、跑步健康法,是我高中最早擁有的書。為何多半是哲學書、運動工具書?並非我熱愛哲學或者運動,而是這些書耐讀,可以一看再看,對嗜讀書又沒錢的我而言,最為划算。



父親見我買書,先數落我亂花錢,再將我的書拿去閱讀,多半說:「這書寫得不怎麼樣!」直到成年之後,我矇昧漸開,思路比較活絡,對父親的閱讀取向,漸漸從模糊的記憶理出一條線索。



國小之前,家中有數個三公尺寬的大書架,搬家之後沒有帶過來,書也減少甚多,僅剩下幾本中國文學經典。1972年三弟出生那一個月,母親帶著我和兩個弟弟回外婆家,留下父親一人居家。初當教員的父親,妻小離開數天,心情放鬆,將書櫥的閒書全搬下來,就著昏黃的燈泡,躺在床上讀到昏天暗地,不知外頭雨水將至,直到水淹床頭,父親才倉皇起身,揮淚別群書。那一夜眷村公廁倒灌,雨水與屎尿大軍席捲全家,書籍棉被無一倖免。我從外婆家回來的記憶,就是幫父親曬民生物資、書籍,撿拾藏在書裡的白色糞蛆。父親藏書就此付諸東流,所剩書籍皆為中國的經、史、子、集,還帶有泛黃的水漬,他將小說之類的閒書都丟了。



父親雖禁止我讀閒書,但是他年輕時也讀了不少閒書。我開始寫小說之後,父親和我聊小說的話題,他對五四以來的作家作品都有涉獵,比如巴金、魯迅、老舍、沈從文、郭沫若…。對俄國的文學家:普希金、屠格涅夫、杜斯妥也夫斯基、托爾斯泰…等人作品,更是琅琅上口。原來父親曾是文藝青年,想當作家,他的小說閱讀從孩提時,一直延續到綠島被囚禁的年代,無奈投稿從未獲獎,斷了這一念頭。



我不禁設想,假使父親是一位成功的小說家?還會禁止我閱讀「小說」嗎?有趣的是,與我相差八歲的妹妹,日後也成為小說家,但她在童年時期,曾對我感到憤怒,因為我不僅禁止她讀閒書,更以極嚴厲的姿態,要她背誦唐詩、宋詞,還有古文經典,她沒有記憶太多文學之美,反而累積大量厭惡。



我和妹妹先後成為小說家,父親始料未及。妹妹的小說表現,甚至比我更出色,也超乎我的預期,但對於古文經典,她至今卻仍敬謝不敏,避之甚遠。



什麼樣的書該讀?什麼樣的書不該讀?豈如人意?哪曉得怎麼栽,就能怎麼收穫?有時候,栽下的種子,抽出來的芽並不一定如預期。



我出版第一本小說《上邪!》,東海大學長年支持的老師們,大部分為我高興。但曾對我寄望甚深,敦促我在大學發表第一篇學術論文的教授,收到我獻上的小說,在課堂上發表感想,卻是喟然而嘆:「怎麼會去寫小說呢?小說是末流,文人瞧不起寫小說的。」



傳話給我的同學訕笑著,也有打抱不平的意思。我很理解教授的想法,大抵與父親的某種薰陶相去不遠。







為何他們都反對讀小說、故事呢?寇爾登的《言簡意賅集》提供了答案:「為付思而讀書之人,至為罕見:為落筆而讀書之人,頗為尋常;為放言而讀書之人,舉目皆然。」



寇爾登此言,顯然針對放言的讀書人而來:為付思而閱讀之人最為高尚,次之為落筆之人,等而下之的,為放言的讀書人。



雖然舉目不乏放言之人,但閱讀小說與故事,娛樂之輩,大概還不入流吧!



小時候讀閒書、故事書、小說,沒有朋友可放言炫耀,從不落筆,也懶得付思。當時娛樂的遊戲甚少,並無網路與電視,將閱讀當成一種娛樂,讀完便罷!這種讀書的娛樂,和時下衛道人士,反對孩子閱讀網路小說、言情小說的想法應該相同吧!有「浪費時間,而無益於生命」的調調。



三十幾年前,也不是每個師長都像我父親一樣「傳統」,否則教室裡頭便不會陳列書櫃,放置一堆故事書了。當時,學校教室掛滿各期兒童天地,每天張貼國語日報,也無法滿足嗜讀如命的我。書櫃裡擺滿國語日報社、中華兒童叢書、東方出版社的故事書,其中以童話故事、名人傳記、民間故事、自然科學最為大宗。我讀完瓦特傳、牛頓傳、史帝文森傳之類的科學家傳記,在家裡的鍋灶試驗蒸汽壓力。有一回我將灶火加大,旋緊鍋蓋,硬生生將一個大鍋蓋炸到天花板上,聲響巨大如雷。這一炸,將慣常躲避警報的父親驚著了,還以為國共戰爭開打。我少不得挨一頓責罰,供出的元兇是科學家傳記,父親自然大發雷霆,禁止我在家中讀閒書。



我還在家中養過螞蟻。河岸上一條死魚,招來成千上萬的蟻群,我觀察一個下午,看他們行進的路線,點頭互助的方式,不覺太陽偏西,既擔心晚歸被父親責罵,又想繼續觀察螞蟻,脫離巢穴與蟻王,牠們會如何活下去?養螞蟻的念頭油然而生,拿起塑膠袋將死魚及螞蟻兜起來。回家的下場,不言可知,元兇大概是中華叢書介紹的昆蟲系列。事實上,我不只想養螞蟻,我還養過蜻蜓、蝌蚪、螳螂、糞金龜…,養過的生物,連自然老師都咋舌。



有時候,我將報紙裹成一根長長紙柱,上頭纏著一塊薄木板,那是薛仁貴的「方天畫戟」;拿浴室裡連接蓮蓬頭的鋼節水管,在地上鞭打著,發出嗚嗚嗚的聲響,這是尉遲公的「竹節鋼鞭」。此外,展昭的寶劍、湯姆歷險記收藏的牙齒、藍海豚島裡求生的器具、保姆包萍的傘,都經常出現在生活中。過去的年代,誰家養了這麼調皮的孩子不頭疼?父親禁止我讀閒書,除了學校功課至上之外,也許還有別的原因。



然而年紀及長,閱讀不單純只是娛樂,因為物資缺乏的年代,出版並不多元,我閱讀的內容,常在老師授課的範疇,能在課堂取得連結,深化知識與展延思考。而今資訊大開,出版的品相多元,青少年的閱讀若囿於一隅,師長們的閱讀也少,更難將青少年的閱讀帶出侷限。尤其時下讀經班盛行,商業與衛道人士結合,大力宣揚讀經好處,父母也從舊經驗,推論讀經百益無害。然而時代改變,讀經的方式卻千古未變,孩子枯坐課堂搖頭晃腦,下課亦難投入經書世界,大部分的孩子未蒙其利,先受其害:對經典倒盡胃口。







在讀書的過程中,寇爾登列舉三種讀書人,我都曾經歷。尤其年輕氣盛,遇到「為放言而讀書之人」,更想與其一較長短,期待自己變成紀曉嵐,博覽群書,成為大大「放言」的讀書人,可見虛榮心作祟。然而每每放言之後,卻有兩種極端的心境出現,一是冀望更多閱讀「大鳴大放」,滿足虛榮,一則為放言空談感到心虛,覺得無聊,甚至面目可憎。



「放言」的目的是炫耀,常吊書袋,引經據典顯示學養深厚,但知識成了炫耀的工具,反而阻礙求知的本質。我見過一位同事,喜歡手抵下巴談話,狀似羅丹雕刻的「沈思者」,談話極盡旁徵博引之能,名人語錄的記誦無人能出其右,左一句柏拉圖,右一句海德格,往往還沒清楚他的意思,便被名言佳句淹沒,令人暈頭轉向。聽者若不自承才疏學淺聽講,只得頻頻點頭、高來高去,往往形成有趣的「對談」。這位仁兄寫文章,引用的名言語錄塞滿全文,刪除這些引用,文章便破碎不堪,被封為最佳「放言」範例。



每回演講、寫文章,我都引以為鑑,避免「放言」,譁眾取寵。唯有一次,我去見一位收藏家,卻逞口舌之快,大肆放言,破了禁忌。



這位收藏家林先生,在知識、年齡、修養上長我甚多,我理應謙虛低調,不該放肆。無奈林先生見我,始終視若無睹,我多次求教他收藏上的問題,他不僅不屑回應,甚至嗤之以鼻,勾起我蠢蠢作祟的調皮及虛榮心。



帶我去林先生家參觀的朋友老鬍子,是台灣第一所體制外中學的創辦人,也是位畫家,退下校長職務之後,如閒雲野鶴,往來多奇特人物。他與收藏家林先生亦是新交,偶聞林先生自謙「陋室」小有蒐藏:茶倉貯有珍品上百種,特邀我一同開眼界。我喜歡飲茶,對茶道雖止於糊里糊塗的認識,卻喜歡茶人說東道西,聽新奇觀點;但我個性閒散,不耐禮數,不適合與上流交際,老鬍子臨行前特別交代:講話要得體,別給老哥哥丟臉,因為林先生家往來無白丁。



這下可好了,站在佔地兩千坪的「陋室」,林先生顯然將我當成白丁,大大丟失老鬍子顏面。當我看他傍新店溪而建的露台,參觀他自豪的SPA池,池底燈柱往水面射出迷離的光影,我不再問他為何這樣建造?為何如此打燈?反而決心「放言」以示自己絕非白丁:「林先生聽過印象派畫家嗎?」



「當然聽過啊!怎麼樣?」林先生的語氣有點輕蔑,顯示這是不入流的問題。



「SPA池的光線將水紋打在牆壁上,彷彿隨著光線變化而變換顏色,不只是燈光造成的陰影,輪廓亦無線條的痕跡,正是印象派畫家的繪畫風格。牆上的光影,像極了莫內畫的荷花,充滿視覺的效果。」我將印象派的風格和他SPA池打的光連結,大放其言。



林先生眼神迷離了,以手抵下巴沈思,微微頷首說:「真的有像喔!」



我轉身朝向SPA池的另一片牆,牆上露出尚在滴水的水管,燈光從池底投射,漣漪的影像如花開花謝,我讚嘆道:「1982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賈西亞‧馬逵斯,寫過一篇魔幻寫實的小說《流光似水》,小說裡的孩子在似水的流光中,快樂的溺死了。你所打的燈!就是這麼美,令人泅泳在迷離的光影中,心甘情願溺水。」



林先生聽我一席放肆,顯然得意了,拍拍我肩膀:「年輕人懂得不少喔!真好!真好!你是個寫作的,那懂不懂詩啊?」



這是林先生第一次正面和我對話,我謙虛地說:「略懂!」



「我不僅會打燈,更會作詩,我作的詩還能吟唱。」林先生說罷,對著新店溪,扯開喉嚨:「菅芒花花開最美…」



林先生一首接著一首,忘情高歌,錯落的音節,我僅能記得第一句。



「我的詩如何?」林先生回頭問我。



「真好真好!」我撫掌。



「好在哪裡?」林先生立時檢驗我的品味。



「好在有台灣味。」他的詩以菅芒花為主體,展現台灣土地和人民的特性。



「你說的我同意,還有別的嗎?」



「有!你的詩聲韻錯落,不同凡響。」我接著解釋:「詩的格律,通常都是4-3的句式,比如『相見時難,別亦難』、『錦瑟無端,五十弦』、『芳草萋萋,鸚鵡洲』,舉凡絕句、律詩,都是如此,你的詩『菅芒花,花開最美』卻是3-4句式,在詩的句型上,便是不凡。」



這回換林先生撫掌了,歡喜得連續唱了好幾首菅芒花詩。



事實上,林先生唱的是「歌詩」,格律不像唐詩講究,我的大膽放言本是謬誤,但根據經驗,一般人甚少考究。



隨後林先生邀我們入茶倉,數千斤、上百種的茶堆積眼前,且不乏五十年以上的台灣老茶。林先生一一介紹,彷彿在介紹一個藏書閣、百寶庫,令人目不暇給,眼花撩亂。



「如何?」林先生站在氤氳的夜燈下,饒有興味的望向我。



「了不起!」我豎起大拇指,「以前,我還以為自己很懂茶,原來只是『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罷了。今日看見你的收藏,大開眼界,才懂得什麼叫做『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呀!」



林先生當然懂得我吊的書袋,以王國維《人間詞話》裡,人生最高的境界稱譽他,謙稱自己僅初入門。一旁的老鬍子聽聞,也趕忙湊熱鬧:「那我呢?我這個茶王算第幾重境界呀?」



最高的稱譽已經送出去,要如何形容老鬍子呢?彼時老鬍子離開一手創辦的體制外中學,時常自問,當初興學是否正確?會不會誤人子弟?辦學是不是個錯誤?



我念及此,立時回答:「老鬍子的功力呀!乃是: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老鬍子心有所感的頻頻稱是,大夥兒竟在夜色下飲酒品茗至深更。我心中雖然為這份歡樂欣喜,卻不時在似水的流光中,聽見新店溪水的嘲笑聲。



自此之後,我未再造訪林先生家,只留下這一段放言的回憶,以及新店溪嘩啦嘩啦的流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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