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放教育空間

一

小瓦村的田尾巷底，住著一隻小猴子。雖然小猴子又瘦又小，但是要比頭腦聰明，就算是學校裡的老師，也比不上他。

一個春天的晚上。

在被後母責罵之後，小猴子的眼淚，像綿綿密密的春雨，落入田尾巷底的田土裡。

春雨滴滴答答。下得濕濘濘的稻草堆裡，小猴子發現了一本封面破掉的「斗學雜誌」29期。

應該是「科學雜誌」吧！小猴子想。

小猴子不愛看書，輕輕地坐在雜誌旁，將雜誌上的稻草稈撥淨。啊啊，他想，這時候要是能撿到錢該多好？幾十元也行啊！就能離家出走啦！

然後，小猴子望著無垠的田野發起呆來了。

夜霧伴著春雨，瀰漫整個春天的田野。小猴子哼了起來：

透明人，在何方？

東邊躲躲，西邊藏。

透明人，好心腸。

神出鬼沒，就在你身旁。

小猴子的眼睛，一下子紅了，垂下頭去。

就在這時，吹來一陣風，「簌簌簌」，響起了翻書頁的聲音，「斗」學雜誌在小猴子眼前翻動書頁，停在「透明人」那一篇：

「劫富濟貧的俠盜『蘿蔔漢』落網了，他透露打劫銀行、富翁，救濟貧苦的秘方，就是『透明藥』。他的藥方是：蟾蜍口水、蜥蜴尾巴、蛞蝓黏液、蒲公英、金魚草…」

聰明的小猴子眼睛亮了，揩淨鼻涕，將斗學雜誌拿到離路燈近的地方，仔細地閱讀起來。

春雨淋濕的雜誌，每一頁都有田土的香氣，小猴子高興得快要跳起來。

「我快要有錢了，就能離家出走…」

小猴子差一點兒喜極而泣，要不是「斗」學雜誌被撕下一小塊截角的話。

那塊截角，剛好將藥方截去一部份。

很快，小猴子的腦子裡，閃過一個主意。

「對啦！就是這樣！」

小猴子跳了起來，將「斗」學雜誌挾在腋下，立刻朝田尾巷頭跑去。

二

小猴子急急忙忙地，奔跑在春夜的霧雨中，穿越咕嚕咕嚕的灌溉渠道，來到田尾巷頭。

小猴子敲一戶農家的窗戶，「叩、叩、叩」

沒人應聲。

農家傳出溫熱的飯菜香。小猴子靠在煙囪下，還熱著呢！春雨滴在上頭，發出微弱的白煙，還有細微的嘶嘶聲。

小猴子在煙囪下，廚房的門露出一道光。小猴子從窄窄的門縫，閃身飛快的溜了進去。然後，他用比貓還要輕的步伐，躡手躡腳，摸到一個小房間的門，像田溝裡的泥鰍，又溜進去。

他的朋友小星星，正在看「蘿蔔漢」的故事書，發出「呵呵」的笑聲。

「嘿！」小猴子喚了一聲。

小星星從燈光中，轉過頭來，看見黑暗中的小猴子，說：

「小猴子嗎？」

「是啊！我敲三下窗戶，你都沒聽見。」

「喔喔，不好意思。我在看『蘿蔔漢』呢！沒聽見。」小星星舉起故事書。

「你知道『蘿蔔漢』怎麼劫富濟貧嗎？」不等小星星回答，小猴子從腋下拿出「斗」雜誌，俐落地翻到「透明人」那一篇。

小星星看了一眼，笑出了聲。

「透明人？哈哈哈，你相信世界上有這種藥嗎？」

「這是科學雜誌耶！配方都寫出來了。蟾蜍唾液、蜥蜴尾巴、蛞蝓黏液、蒲公英、金魚草…」小猴子生氣了。「只要找到剩下的配方，就能做出透明藥了。」

「要透明藥做什麼呢？」

「像『蘿蔔漢』一樣，劫富濟貧呀！我們把壞人的錢，拿去救濟貧窮人。」小猴子激動的說。隨即，哼著兒歌：

透明人，在何方？

東邊躲躲，西邊藏。

透明人，好心腸。

神出鬼沒，就在你身旁。


小星星也跟著哼起來。

就這樣，小猴子和小星星，立志要當透明人，要找尋藥材、實驗藥方。

三

藥方在滴答的春雨中，配製完成了。

聰明的小猴子，在原有的藥方中，不停的思考，加入了龍眼核、荔枝根…等18種藥材，聰明的小猴子覺得透明藥完成了。

小猴子捏緊鼻子，「咕嚕！」一聲，黑呼呼的「透明藥」吞下肚了。

「變透明了嗎？」小猴子問。

「還沒！」小星星目不轉睛。

春雨的聲音，滴滴答答，有點兒冰涼。窗外稀薄的霧氣，悄悄聚集著。

小猴子感覺冷，一邊搓著手，一邊算時間。

「變透明了嗎？」

「還沒！」小星星眼睛發酸了。

春雨還是滴滴答答。

霧氣將田野、田路、行人籠罩，距離窗子最近的一根電線桿，也被霧包裹得看不見了。

「變透明了嗎？」小猴子的聲音，變得像春雨一樣冰涼。

「還沒！」小星星眼睛發酸了。

「可能沒那麼快吧！」小猴子低下頭，小聲的嘀咕著。

小星星也低下頭，揉揉發酸的眼睛，心想：小猴子會從哪兒開始透明呢？從頭到腳？還是從腳到頭？

如果霧氣中，漂浮著小猴子的頭，那麼，小瓦村的人一定嚇壞了。

小星星想到那幅景象，摀著嘴，呵呵呵，笑了出來。

嘻嘻嘻。小猴子覺得好笑極了，笑個不停。

小星星抬起頭時，還在笑呢！卻發現小猴子不在座位上。

「小猴子，你變透明了！」小星星大聲叫了出來，耳朵響起嗡嗡嗡的聲音。

「真的嗎？」小猴子傳來的聲音像隔了一層什麼，還有點兒痛苦。

「真的！我看不見你了。」小星星伸出雙手，向空中慢慢摸索，像個瞎子，要摸出小猴子的位置。「你在哪兒呀？」

「這裡。」小猴子的聲音有點兒顫抖。「我在廁所。」

小猴子坐在馬桶上，捧著肚子，霹哩啪啦的放屁、拉屎呢！

「你怎麼跑到廁所啦！難怪我看不到你。」小星星埋怨。

「我真的變透明了嗎？」小猴子歪著嘴巴，痛苦的說。

「沒有。」小星星捏著鼻子，洩氣地說。「透明藥只會讓你放屁和拉屎而已。」

四

春雨越過村莊，滴滴答答落在每一吋田土，往北邊兒走了。

小瓦村的春雨，漸漸稀薄，村子漸漸明亮起來了。

聰明的小猴子，將透明藥改良了，放入紫花霍香薊、扶桑花蜜…。

這回，他們不拿自己當實驗品了。小猴子說：「聰明的科學家，從不自己試驗藥效。」

他們找到狗不理。

狗不理是全校、也是全村子最笨的孩子。

他們給狗不理一片橘子皮，半塊橡皮擦，一小截鉛筆。狗不理立刻端起「透明藥」，一飲而盡。

狗不理打了一個嗝，花蜜的味道飄散在空氣中。

「蠻好喝的。」狗不理意猶未盡的說。

狗不理將小截鉛筆夾在耳朵上，拋著橡皮擦，舔著橘子皮，走了。

小猴子和小星星，躡手躡腳的，偷偷跟著狗不理。

狗不理越過小星星家的水渠，走過阿牛伯的稻田。

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狗不理沒有變透明，也沒有放屁和拉屎。

只有經過朱大嬸的菜田時，狗不理撒了一泡尿。黃黃的尿液像春雨般，灑在綠油油的菜葉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狗不理尿完後，身體抖了一下，從嘴裡呼了一聲：「好舒服啊！」

但是狗不理還沒抖完，就倒在地上了，一雙腳還在抖動呢！

小猴子嚇了一跳，慢慢靠近狗不理，輕輕喚著：「狗不理、狗不理。」

小星星哆嗦著手，慌張地搖著狗不理。

朱大嬸的菜田旁，迷濛的春風吹了過來，吹在三個人小小的身軀。菜葉被春風一吹，呈現出搖頭晃腦的動作，狗不理的尿液被吹落了。

又一陣春風吹過，狗不理的臉變成鹹鴨蛋的黃色。

狗不理抖得更厲害了，小星星也哆嗦得更嚴重了。

狗不理的臉不停變換顏色，像城市晚上的霓虹燈，有菜蟲的綠色、天空的藍色、牽牛花的紫色、雞屎的白色…。

小猴子心急了，搧了狗不理一耳光。

然後，狗不理醒了，臉不變換顏色了，腳也不抖了。

狗不理站了起來，摸著火辣的臉頰，衝著小猴子說：「你為什麼搧我耳光？」

聰明的小猴子，一時說不出話來。

狗不理將一小截鉛筆、半塊橡皮擦、小片橘子皮，全丟到朱大嬸的菜田裡了。然後，跨著大步伐，走了。

小猴子和小星星面面相覷：狗不理，一˙點˙兒˙都˙不˙像˙狗不理了。

可不是嗎？

從此以後，狗不理成了全班最聰明的孩子，考試第一，說話第一，欺負人第一。比小猴子還要聰明。

從此以後，狗不理改名字了，改成「不理狗」。連小猴子、小星星都不理呢！

「怎麼會呢？」小猴子喃喃自語著。「透明藥變成聰明藥了。」

五

日子慢慢吞吞，春天結束了，夏天來了。除了蟬叫聲、金黃的稻穗長出來、風漸漸熱了起來，小瓦村還是過去的老樣子。

小猴子放棄透明藥了。

但在蟬的叫聲中，小猴子聽見熟悉的歌謠：

透明人，在何方？

東邊躲躲，西邊藏。

透明人，好心腸。

神出鬼沒，就在你身旁。


「誰呀？」小猴子朝樹上問，眼眶紅了。

沒有人回答，只有蟬聲嗡嗡響。

小猴子覺得好孤單啊！他又被後母責罵了。覺得自己有沒有在家？是不是活著？都無關緊要呀！

小猴子走到樹下，流下透明的眼淚，像遠去的春雨，灑在樹幹上的空蟬殼。

小猴子端詳被蟬遺棄的蟬殼。被風吹過的空蟬殼，發出一種輕輕的、微妙的聲音。

忽然，小猴子又想到透明藥了。

這時候，小星星跑過來，大叫：「小猴子、小猴子。」

小星星夾著第29期雜誌，奔跑得喘不過氣來。

「我從舊書攤借來的雜誌。」小猴子喘了一下：「和你那本一模一樣！藥方只缺蟬殼呀！」

小猴子眼睛發光了，跳起來大叫：「啊啊，透明人…」

小猴子話沒說完，手捏著蟬殼，飛也似的跑走了。

小星星還蹲在原地喘氣，大叫：「小猴子，小猴子…」

小猴子一心想著透明藥，哪裡肯停下來。

小星星對著風大吼：「我還沒說完哪，這是『偽科學雜誌』耶 ！」

小星星的話，被風吹得遠遠的。

六

小星星找到小猴子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小猴子一仰頭，將透明藥喝光了。

啊！小猴子咂咂嘴巴。透明藥的味道啊，苦苦的，滲透進身體每一個地方，也一滴滴、滲進心靈裡了，這就是透明藥呀！

小星星瞪大眼睛，眼睜睜看著小猴子喝下藥水。

「我變透明了嗎？」小猴子聲音輕飄飄的問。

「沒有。」小星星將「偽科學雜誌」放在跟前，大大的吐了一口氣：「你撿到的雜誌，封面的『偽』和『禾』被撕掉了。這裡面寫的知識，都是假的啊！」

「真的嗎？」小猴子的聲音更淡，更輕了。

「假的啦！」小星星用力的強調。

「你是說假的啊？」

「我說的是真的啦！」小星星急忙辯解，快被攪迷糊了。

這時，吹過一陣微風。

小星星揉揉眼睛，嘴巴張得好大，因為太過驚嚇，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發生什麼事啦？」小猴子的聲音有氣無力。

小猴子的腰變透明了，身體從中間部分，被橡皮擦一點一滴擦掉似地。

慢慢地，橡皮擦將小猴子的肚子、胸膛，漸漸擦掉了。

小猴子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不屬於這個世界，身子輕飄飄的。

「你˙變˙透˙明˙了。」小星星小心地，一個字、一個字咬著說。

「我要當蘿蔔漢去了，要離開家了。」空氣中傳來小猴子的聲音。

風一陣一陣吹，小猴子的聲音逐漸遠去。小星星的頭髮飄起來了。

「小猴子，小猴子。」小星星四處喊。

沒有人回答，只有開開的門，以及緩緩的風。

小星星跑到廁所，廁所空蕩蕩，沒有人放屁，沒有人拉屎。

小猴子真的變透明了。而且，離開了。

不知道為什麼？小星星有一種失落，一種微微的傷心。

七

小星星家的溝渠仍然響著咕嚕聲，煙囪依舊飄著白煙，但小星星卻病奄奄，吃不下飯，也不想看蘿蔔漢的故事。

發生了什麼事呢？

小星星想念已經變透明的小猴子。

還有，白天發生的事情。

白天上課時，小星星不會算除法，被老師罰站。不理狗笑他白癡，得意洋洋為他取綽號：「白癡星」、「白鼻星」、「白猩猩」。

下課時，不理狗從後頭給小星星一巴掌。小星星原本低著的腦袋更下垂，眼淚快掉出來了。

「要是小猴子在，就好了。」小星星喃喃自語。

小星星看著窗外的星星。都兩天了，小猴子跑到哪兒去了呢？

這時，失意的小星星，聽見窗戶「咚咚咚」的聲音。

慌忙抬起頭，小星星前面的窗戶，是田野、黑濛濛的山、遠空的星星依序排列著。

窗戶又響起「咚咚咚」的聲音，小星星打開窗戶，感覺有人跳進來。

小星星怔了一下，問：「小猴子嗎？」

只有風從窗戶吹進來，涼涼的。

「可能是我太想念小猴子了吧！」小星星自語著。

「你會想我啊！」是小猴子的聲音。突然，書桌上的「偽科學雜誌」停在空中，一頁一頁被掀動著。

「小猴子，你回來了！」小星星覺得彷彿在夢裡一樣，對著空氣講話。

「對呀！我不知道能去哪裡？好孤單呀！我要想辦法變回來。」

原來，小猴子在翻「偽科學雜誌」找解藥啊！

「你沒有去賺錢嗎？」

「怎麼賺呢？我走進銀行裡面，又走出來了。那不是賺錢，那是偷錢哪！我不要變成小偷。」

「那怎麼辦呢？你變透明以後，我也好孤單呢！」小星星吸吸鼻子，彷彿對著空氣說話，「而且，上學還被欺負呢！」

「你是說不理狗啊！我看見了。」

「你看見了？」小星星懷疑的說，「我怎麼不知道？」

偽科學雜誌「啪」一聲闔上了，平躺在書桌前：「你忘了我是透明人嗎？」

「那你怎麼不出來幫我？他打我的腦袋，好痛呢！」小星星摸摸腦袋瓜，委屈的說，「你忘了透明人的歌詞嗎？」

「沒忘！我已經警告過不理狗了，他保證以後不會欺負人了，而且，他要改回原來的名字，叫『李不苟』。我們別再叫他『不理狗』了。」

「真的？你怎麼警告他的？」

「很簡單呀！我跟著他回家，經過朱大嬸菜田的時候，我壓低聲音，要他別忘了以前是怎麼被欺負的？怎麼在菜田邊變聰明的。他以為我是神呢！跪下來改過自新了。」

「好酷呀！當透明人真好。」

「一點都不好，沒有朋友，也不能光明正大回家。」

「你不是要離家出走嗎？」

「那要去哪兒呢？昨天晚上，我偷偷跑回家，沒有人看見我，我爸找遍小瓦村，繼母難過的吃不下飯，弟妹也說不再跟我搶玩具了。唉！我以前都沒想過…」

「那怎麼辦呢？你要是變不回來，不是很慘嗎？而且，你家人蠻關心你的嘛！」小星星憂心的說。

風從窗戶清悠悠的吹進來，房間頓時安靜下來，只聽見桌上的偽科學雜誌被風吹動的沙沙聲，伴隨著田裡的蛙聲、蟲聲安詳的鳴唱著。

五分鐘過去了，兩個人都沈默著。

「其實，我也很關心他們呀！」小猴子的話帶著悲傷。

風一陣一陣，彷彿將小猴子的話吹散了…

「啊…」小星星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小猴子的胸膛出現了，像鉛筆素描般的，從脖子、臉到腳，呈現出清楚的線條。

清秀的臉龐，還掛著兩行被風吹拂過，透明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