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放教育空間

櫻桃梗….表達自己

櫻桃梗走到辦公室，若無其事的問我忙什麼？

我正在拆列表機，搞得滿頭大汗！打算將電腦裡寫好的信，列印給我的導生。這一次，為了用漂亮信紙，卻因為尺寸的緣故，列表機不斷卡紙，忙了半個多小時，快氣炸了，就是搞不定一台機器。

最近兩年，我每大週寫信給導生，作為一週來學習與生活的回饋，八、九封信，一萬多字寫下來，雖然耗費時間，卻也感覺書信的力量，讓學生留下正向的觀點與鼓勵。

學生每回收到A4紙列印的信，雖然高興，卻也有要求：最好親手寫！起碼也用好一點的信紙。

這一次，我翻出箱子裡放了20年的日本信紙，可精緻的要命，想學生總該滿意了。卻料不到列表機也有脾氣，拗得跟淘氣鬼一樣，我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

心想，剛走進來的櫻桃梗，看見漂亮的信紙應會驚呼一下，或者肯定一下老師的選擇吧！

沒想到櫻桃梗冷淡的說，「用一般A4紙就很好啊！幹嘛用特別的信紙？」

櫻桃梗的話像一盆冷水潑下，我一陣錯愕。回頭看她，她雙手插在口袋，看著被拆解的列表機，看不出她在想什麼？但那個神情，讓我腦海閃過她兩件童年往事。

童年的事件

過年了，小朋友莫不引頸企盼，從父母手上領個大紅包。櫻桃梗也是，高興的收了紅包，開始想著要買什麼東西好？她想要買洋裝、畫筆、故事書、棒棒糖…，那些東西紛紛長了翅膀，在枕頭上飛來飛去，嚷著要櫻桃梗買下「它」，讓她興奮得睡不著覺。

櫻桃梗還沒決定要買什麼呢！馬上又想到了家人。她想弟弟會想買什麼東西呢？弟弟的紅包比較少，能買的東西有限吧！又想到爸媽賺錢真辛苦。她覺得自己不該花錢，應該將錢給他們。

該怎麼給他們呢？櫻桃梗最害羞了，萬一他們不收，不是很尷尬嗎？櫻桃梗想了好方法，將錢分成三份，兩份偷偷塞進媽媽和弟弟的口袋裡。但是，爸爸的皮包在房間，不容易放，櫻桃梗將錢丟在地下，告訴爸爸：「是不是你掉的錢？」

爸爸看了看，將錢收進口袋裡了。

櫻桃梗將錢都給出去了，沒留下任何錢，也算將錢「花」光了，她買的「東西」只有自己知道。

櫻桃告訴我這段回憶，我有很多好奇，其中一項是：她想到家人的「需要」，將錢給出去，她自己呢，她想要什麼？

櫻桃梗天真的說，「我什麼都有啊！這樣就很高興了。」

當自己有需要的時候，櫻桃梗會說嗎？

這問題難倒她了，櫻桃梗偏著頭想了一陣，眼眶泛了紅。她搖搖頭說，「不知道。」

沈默了一會兒，櫻桃梗想到另一件事，當時她年紀更小。

媽媽帶櫻桃梗上街了，說好要買一件漂亮的洋裝給她。從那一刻起，各種式樣的洋裝，像天空的彩色流雲，變換綺麗色彩，在她眼前飄過。她早想要一件漂亮的洋裝了。

母女來到百貨公司，她張望著櫥窗，都是大人的衣服。櫻桃梗看媽媽試穿衣服，真是漂亮，想到她也即將擁有一件新洋裝，興奮極了。

媽媽買了一件，兩件，櫻桃梗想著：「就快輪到我了。」

櫻桃梗逛到腳都發酸了，媽媽還沒有去買她的衣服呢！

媽媽終於說話了：「走吧！」

櫻桃梗呼了一口氣，心想：終於輪到我了。

媽媽接著說，「走吧！我們回家吧！」

櫻桃梗的心頓時掉到冰窖裡，回家的路上，背著媽媽偷偷哭了。她不好意思告訴媽媽：「我的洋裝還沒買呢！」

她覺得媽媽偏心，不買給她！很委屈。但心裡面又有一個聲音跑出來：「我有很多衣服呀！又不缺一件洋裝。」

櫻桃梗是個體貼的孩子，將委屈往肚子裡放，一放好幾年。

「有問媽媽為什麼嗎？」

櫻桃梗搖搖頭，眼淚如泉水湧出。

我問她，「媽媽可能忘記買妳的衣服嗎？」

櫻桃梗說，「怎麼可能忘記呢！出門前才說好的。」

我不是幫母親找理由，而是讓櫻桃梗知道，猜測往往得不到真相。但一方面，也是來自對母親的瞭解，因為生性天真的櫻桃梗，有其善忘的一面。

媽媽來學校懇親會，我們三人聊起了當年買衣服的事情。10年的時光，母親早忘記當時是怎麼回事？

看她們母女談話的畫面，很讓我感動：母親握著淚流滿面的櫻桃梗，表達她的愛，為當年的疏忽感到抱歉，並稱讚櫻桃梗的勇敢與體貼，鼓勵她將感覺與想法說出來。

那是一個美麗的畫面，母親與櫻桃梗，都是勇敢而真誠的人，因為要突破多年的表達習慣，很不容易。

學習表達

因為瞭解櫻桃梗的個性，我和她的互動，便更注意表達的直接，想法的核對。

我發現，櫻桃梗常在表達對別人的關心時，顯得生硬不自在，有時被關心的人誤以為她冷言冷語，反而誤解了。

就像這一次，當我正為孩子的書信努力時，櫻桃梗善良的個性，不大可能在此時澆下一桶涼水。我思索她以往表達的習慣，便詢問她是否在表達關心？櫻桃梗靦腆的點點頭，表示不那麼辛苦用信紙列印，用A4紙當信紙也很好。

但她的關心有時會讓人會錯意，何不直接表達呢？櫻桃梗說，「我怕好意被拒絕。」

某種程度看來，櫻桃梗迂迴的表達關心，是免於不被他人接受的機制時，避開可能的尷尬。史托的《孤單：回歸自我》：「逃避的行為，是兒童保護自己免於混亂的反應，這個觀念會延伸到成人的生活中。」

我可以瞭解這種情況，當我年紀還小的時候，也常遇到類似的處境，怕自己的善意為別人拒絕，顯得尷尬，不知所措。就像我成年後，在公車上遇到老人，想讓座，卻又怕被拒絕，在讓座與不讓座的內在衝突中，感到混亂。

盧梭有一句話：「為什麼你們要聽嘴巴說出來的字詞呢？一句話是什麼意思，不是由嘴巴來掌管的。」這位啟蒙時期的法國詩人，最後隱遯鄉野，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動機乃因覺得遭受同時代人排斥、誤會、曲解所苦，他並未發展出和周遭世界的關係。可見語言作為一種溝通媒介，卻常不能表達人內在的心意，毋寧令人沮喪。

但在家庭與朋友的互動中，直接而真誠的表達，核對與溝通，是免於誤解的最佳途徑，只是人經常被很多因素卡住，無法正確表達心意，因而產生誤解！

我鼓勵櫻桃梗勇於表達，畢竟真誠很可貴，因為，我們也渴望感受到他人的真誠。

有一次，我抱著手提電腦出門，被幾個玩耍的學生提水當頭潑下，我成了落湯雞，不僅電腦報銷，三萬餘字的資料也未存檔而損失了。那幾天，我心情不佳，想著該如何重新創作？心煩意亂。

那個禮拜，櫻桃梗有時來聊些輕鬆的話題，我知道她在表達關心，心裡很感激。放假後不久，我收到她的一封信：「ㄟ...我跟你說喔！我覺得你前幾天心情煩的要死，感覺很浮躁！…好啦，我覺得你怪怪的，所以在關心你啦，這樣很明白吧？」

收到信後，我呵呵大笑。櫻桃梗表達關心的文字，雖然看得出不大自在，卻可見她想要改變的勇氣，和以往的表達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