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了?春雨一陣淅瀝瀝地灑下,落在瓦片上聲音酥潤美麗,即使解不了渴,雨水落在土裡的氣息,潮濕中帶著土壤的溫潤感,有一種熟悉的味道。
童年居住在景美巷,旱溪從後門蜿蜒且盛大的流過,每當如酥的春雨落下,空氣中漂流著一股河水特有的氣息,混雜著泥土濕潤之後的芬芳,那是居住在鄉間與河邊的孩子,最美好的禮物。
旱溪後方有私人河床的地,地主開放給居民墾地,當時每戶人家都在河邊開了一畦畦菜田,父親在河床上種植青菜、木瓜、絲瓜與花生。我至今仍然記得,花生從土裡被拔出來的那股快感,迫不及待地撥開硬殼,嚼著尚未炒過的花生。幾次我經過河床到菜園,被川流不息的河水迷住了,坐在大石頭上看著如斯的逝水,感覺人生的擺盪,心裡感到一陣暈眩。
如今也無從細究,到底我的心靈裡怎麼了?8、9歲的孩子,會有如此感受?父親總說我,從小就孤僻,心理狀態異於常人。有時候我選擇在春天的河水中間躺下,有些巨大的裸石未被河水淹沒,我張開眼仰躺著,陰鬱的天空透露著湛藍的訊息,大雲包悠悠然染成灰色,從我身上漂流過去,我幻想著落下細細的春雨吧!潺潺的河水呼應著我的期待,我便這樣在裸石上睡去,好幾次醒來之後,發現拖鞋早已被河水帶走,到下游我未曾去過的地方流浪了。
有時父母親墾地種菜的時節,我便跑到河裡頑皮去了。但春天並不是下河的好時機,因為春天的河水流量穩定,不至於枯荒停滯,不適合孩子入河抓魚。我記得曾將冰箱外圍的巨大保麗龍取下,當上游的攔砂壩當船,我從小就有那樣的夢想,在細細的春雨中,住在船中遊蕩,因此最羨慕課本中張志和:「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我以為大多數人都和我一樣,有同樣的想法,長大以後才知道並不是人人如此。
家後面那條旱溪,埋葬了很多來不及青春的孩子,他們在溪水裡面被水帶走了,就像我的拖鞋為水漂流而去,只是不知道他們的靈魂,是否得到了美好的自由?溪水並未帶走我熟識的孩子,卻帶走了我的童年,尤其在春雨來臨的季節,我特別思念起這一段孩提時光。
生活彷彿是一件簡單的事,但也是艱難的。我是怎麼活過來的呢?長成如此年紀?有時候我看見一株小草叢石縫間竄出,我驚訝它們的生命力,即使一點點縫隙,即使一滴點的露珠,一絲絲養分都讓它們竄長,即使春雨未落入它的田土,即使無情的逝水奔流而過,它們都存活下來了。有時候還開出一朵朵小花,那麼小、那麼孤絕,卻也那麼燦爛,在藍天下昂然存在著。
能活到這麼大的人,一定也有其生命力吧!
上週從新加坡回來,緊接著南來北往講座,頻繁的和家長們談話,我突然有很深的動念,感到有時人們忽略了自己的生命力,或者無法觸及那樣的生命力。當如酥春雨落下的時刻,我突然從細細的聲音,春天的氣息中,回響起那個剛剛探索世界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