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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個夜裡稍涼,有點兒秋味兒,中秋已過十幾日了,圓月逐漸瘦了,逐漸看不見了,巷子裡的風大了,狗吠聲更顯況味。
 

父親生日在中秋,秋月圓缺更有感,望月常想到父親,整個秋季都想念。
 

十歲之前我的童年,父親常說家鄉故事。
 

中秋夜裡全家賞月,物資缺乏的年代,吃月餅啖柚子很幸福。
 

回想舊年歲的中秋夜,沒有疫情、沒有烤肉,也沒有3C,中秋節一定要團圓,晚上時興全家賞月。
 

中秋賞月說故事,如今成了典故。
 

現在想起那些年歲,中秋賞月是大事,家家都搬個小凳子,全家圍坐在戶外,跟自個兒家人談話。
 

我們家在前後院,或者在家門口賞月。圓月在天上高掛著,父親說家鄉故事,「天涯共此時」不是一句詩,是現實中的悲歡,父親想必百感交集。
 

我十歲那一年,父親夜裡哭醒了,她要母親別喚他,他夢見我爺爺了。
 

我這輩子未見過爺爺。爺爺只出現在故事裡。
 

父親說老家的故事,我只是半信半疑,那些故事太傳奇。
 

我自記事以來,家裡少往來親戚,雖不覺得自己窮困,但是家中很平凡,哪有傳奇的影子?
 

曾祖父是前清秀才,留學日本帝國大學,山東第一任教育廳長,40歲被土匪殺害了。爺爺曾經做過生意,家族十分龐大,命運十分坎坷…
 

爺爺曾開過錢莊,銀莊名為「義豐厚」,常常在外應酬。
 

祖母常半夜失眠,令父親去銀號找爺爺,父親當時是「包袱腿」。銀號在村的東南角,老家住在村東北角,冬季北風呼號時刻,有時遇大雪紛飛,走在街心漆黑極了。
 

父親7、8歲年紀,獨自去找爺爺,甚麼鬼神都不怕,唯獨怕狗兒出沒,最怕猛不防遇上狗。老家東南角是銀川家,開了一個屠宰場,那裏出沒的狗最多。
 

爺爺後來開棺材店,又學會了賭博。某一年爺爺賭遍全村,父親那一年也找遍全村。那時爺爺賭迷了,即使父親找到了,爺爺也不回家,留著父親在賭場看。
 

爺爺後來開了酒莊,不僅造酒、賣酒,也喝酒,喝了酒常發酒瘋……。

 

曾祖父被撕票那一年,爺爺考上中央大學,無法繼續求學之路。後來十軍團來家鄉,做多胡鬧傷害的事兒,爺爺將未滿足的期待,以及十軍團的傷害,教育父親不准從軍,永遠做個讀書人。
 

父親的這些歷程,他跟著流亡學校,經歷澎湖事件編兵,校長老師被殺害,他考上軍校又逃兵,投靠舅爺卻成累墜,被舅爺送至火燒島,超過40歲了才考上師大,這些對父親是大事兒,一輩子都不明白命運,他常反覆說這一切。
 

我大學考了五年,始終沒放棄考學,雖不是個壞事兒,卻也未必是好事兒,與父親對求學的堅持,與爺爺對父親的教育,應該有一些關連。
 

1949年之後,爺爺跑到陝西了,據說自學成了醫生,任西安人民醫院院長。我去西安見大哥時,問起了這些事兒,因為傳奇所以難信。
 

父親跑到台灣之後,大哥就成了一孤兒,一直在外輾轉流浪,後來跟爺爺相聚了,常跟著爺爺開會,為醫生們講學上課。
 

大哥說起爺爺主持會議,在課堂上講學的樣子,眼神都是景仰之情。
 

父親青少年離開爺爺,再也沒見過爺爺了。再次相見便是在墳上。
 

爺爺一生做不少工作,我也打過不少零工,算呼應爺爺的命運,但爺爺、父親與大哥這一代,比我的命運困蹇太多。
 

父親當年說家鄉事,我當傳奇故事聽。當年的那些故事,不少是在星空下、月色下聽父親說,我十歲以前的生命,全家人和樂相處,那是我生命的禮物。
 

當年父親說故事,我雖不留意內容,卻成了生命的養分,尤其是秋天的夜晚,我最常想起這些故事。
 

隨著月的圓缺、氣候的變化,夜來香氣息,甚至狗吠的聲音,都讓我重回那個畫面。即使往事都已如煙,故事人物都已遠去,但那些溫潤的過去,即使包裹著巨大傷痛,都是滿滿愛的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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