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坐在棕色沙發,彷彿一坨烏雲籠罩,眉頭緊鎖低著頭,雙手交錯插入腿隙,看得出坐立不安。
我從走廊一端過來,透過大片玻璃窗,男孩神情一覽無遺。
男孩坐在沙發上,小小的扭動著身軀,對我而言那是不安,他正等著我的到來。
出了什麼事呢?男孩焦慮的神態,是即將見我而緊張?還是抗拒見我緊張?
這一天的聚會之後,媽媽將男孩帶來了,說男孩想談五分鐘,並強調男孩「一定」要見我。
媽媽強調了「一定要」…
我停頓了一會兒,我通常不喜歡「一定要」,估計是我對「一定要」的經驗,感到被壓迫的反感,所以當有人說「一定要」,我通常會堅持不要,那也是內在的反抗。
但我還是答應了見面。既然男孩想要談,而且人都已經來了,5分鐘對我並不長。
男孩14歲年紀,坐著顯得瘦弱,沙發似乎太大了。
沙發旁有人煮咖啡,咖啡的氣味四溢,有一種特別的氣氛。
我坐下來介紹自己,並且問男孩名字,男孩臉皺起來,苦惱的表情掛滿臉,像揉掉的衛生紙,我的解讀是他在生悶氣。
媽媽急著說:「老師問你名字呀!跟老師…..」
我打斷媽媽的介入。只有5分鐘談話,2人談比較快速。
男孩鼻腔呼出氣,聲音很清晰,但是他並未開口。
我不等他說名字,先將見面的原因道出:「媽媽說你要見我呀?有嗎?」
男孩生氣的別過頭說:「哪有….」
媽媽又急著介入解釋:「有啊!你說……」
眼看母子要進入爭執。
若是我跟母子談話,我正好可見母子互動,在家庭裡面的樣貌。
但我打斷了母親:「讓我來吧。」
我停頓了一會兒:「看來是你媽媽說的,你並沒有答應他,是嗎?」
男孩也停了一會兒說:「她每次都這樣。」
我重複了他的話:「媽媽每次都這樣嗎?」
「對呀…..」
男孩開始抱怨媽媽,談兩人的日常爭執。
自認為開明的媽媽,男孩卻覺得處處壓迫,媽媽常常「假傳聖旨」,扭曲他的意思,又說她給他很多愛……
媽媽幾度欲辯駁,被我先阻止了。媽媽被阻止的神情,那種烏雲罩頂的感覺,跟男孩剛剛等待時很像。
男孩不去上學了,最常在家睡覺,從早睡到晚上,從晚上睡到早上。
這是一個平常的對話。
這樣的對話不特別,但特別的是男孩,他說了如詩的語言:「我的心裡是黑的,一片黑色….。」
我彷彿可以理解,「原本是什麼顏色?」
男孩停了一下說:「乾淨的藍色,很乾淨的那種。」
「怎麼變黑了呢?」
「我不知道,我努力想回想,想要找回什麼,有一些好的東西,可是跑到哪裡?我記不起來了…..」
「你怎麼找呢?」
「睡覺吧!我想好好靜一靜。」
「所以你不去上學,在家睡覺,就是在尋找嗎?」
男孩在這兒紅了眼眶,邊點頭邊落淚了。
我問他,「結果呢?有找到嗎?或者,有比較靜嗎?」
男孩哭了,哭得肩膀抖動。
我停著等他,問他,「你發生了什麼?我可以知道嗎?」
男孩等了好久,一會兒平復了,一會兒又啜泣了,他說了一句饒有深意的話:「我又感覺到了…很乾淨的藍色…」
我沒問他何時不見,也沒問他發生什麼?剛剛藍色又出現,我們停在這兒,那彷彿靜靜感覺,共同感覺一種靜靜藍色。
男孩很抽象的說,「剛剛這樣說話,我好像能取出來了,心中的好東西。」
「怎麼取用的,你知道嗎?」
男孩點點頭,「我知道了。」
「在你需要的時候,你可以知道,怎麼取用嗎?」
男孩笑了,說自己可以。
這是談話很特別的部分,我們仍舊談話15分鐘,我特別記錄下來。
媽媽當天就困惑,問我怎麼談到這兒?
其實,我哪裡知道?
談話完的一週後,媽媽寫信告訴我,「男孩第二天就去上學了。」
媽媽很好奇,我沒有說什麼?為什麼孩子去上學?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積極傾聽而已,聽他說心裡的話,那應該是一個排黑的過程,黑排完了藍就出現了吧?
但我真能感受乾淨的藍,尤其跟男孩靜默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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