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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命運該這麼苦嗎…」

她就這樣掩面而泣了。

她為解決母女關係,初來時滿腔怨恨,憤怒流露於言表,激動處淚水滑落。我讓她自由地憤怒,母親的控制與無能,父親的冷漠與疏離,她受了太多的委屈。母親要她拿錢給弟弟,她的金錢擲入了無底洞:「多少年了你知道嗎?給他錢做生意,給他錢買房子,我讀五專的時候,學費自己賺來的,媽媽一毛錢也不給我,我快被榨乾了,媽媽還要我拿錢給他…」

年輕時她就遠走,不想待在一個沒有連結的家。童年她是無聲的,甚至不敢有聲音,或是不知道可以有聲音,她背著弟弟煮三餐,母親嫌惡菜的鹹淡,責備她衣服堆了太多未洗,不讓她去學校旅行,她因此失去最好的朋友。父親曾拿著菜刀,與母親咆哮對罵,她躲在櫥櫃裡面發抖,她在櫥櫃裡哭著睡著,醒來被母親毒打一頓…

她長大就遠離家了,她想建立自己的家。她的男人都懦弱,或者會暴力對待她。即使她遠離家,也放不開這個家,回家就被無盡的勒索。那個曾經躲在櫥櫃裡的女孩,學會了言語反抗,母親不再那麼有力量,被她的言語傷害了媽媽,輪到媽媽像當年的自己,媽媽越是無助,她的言辭就越犀利。

她開始嘔吐了,像個食物中毒的人,不斷地乾嘔著,與此同時,她似乎不能呼吸。喘過氣來時,她痛苦的說:「我曾經天真的以為,在傷害別人方面,我是一流的高手….」

她被困住了,困在一個迴圈裡面,她的傷痛一再提醒她,她視這個圖像為命運,所以她不值得存在,她不想再看見自己。

她的確是個高手,運用在傷害自己上。這常常讓人嘆息,但是她不覺得自己值得,這個傷害就會在腦海裡反覆,她真是個好學生,學會媽媽的批判,學來無止盡的傷害自己。

然而她多想被愛呢?她想被愛嗎?她瘋狂的搖頭,她不是值得被愛的人。

她來想要得到什麼呢?她完全困惑了。

她忽略了自己的勇敢,忽略了自己的盡責,忽略了自己的獨立,忽略了自己的創造,甚至忽略了自己想要被愛。

讓她的情緒流倘,我看見她身體的抗拒,她的乾嘔與發抖,留在她的身體與情緒記憶裡,從來不曾離她而去,即使她已經長大了。情緒之後整合她的資源,一點一滴的讓她意識,是個緩慢且反覆的過程。

這些痛苦與資源,我陪她一起見證,整合了以後回應她,她是這麼迷濛的困惑著,經驗著大規模的混亂,她的某一部份在抗拒著,資源的整合引導她連結自己的渴望,她終於承認自己想要被愛。

我重整了與敘述,為她見證著歷程。

在歷程走過之後,邀請她冥想理想的爸媽,理想的爸媽煮飯給她吃,理想的爸媽停止戰鬥,理想的爸媽從櫥櫃抱她安慰,理想的爸媽噓寒問暖…

她在冥想中又顫抖了,那樣理想的愛,連想都不能想的愛,讓她震顫不敢繼續。停止了又開始,那是一條反覆的路,她漸漸平靜了,才意識到自己55歲了,她可以自由的給自己愛。這回輪到她來愛這女孩了,愛那個被壓迫的女孩,愛那個無助也勇敢的孩子,愛那個孤單又盡責的孩子。她才允許給自己自由,自由的愛媽媽與愛自己,並且允許愛不是可憐,不是可憐媽媽,不是可憐當年的女孩。

她來了十次談話,這麼艱苦的對話,她都願意一再來過。終於聽見她說:「其實在愛人方面,我也是個高手吧?」

愛不是可憐,有了愛她就有了自由,然而在愛裡體驗,更動過去的傷害,需要經驗這麼多的痛,我告訴她這正是體驗。若是不允許自己體驗痛苦、悲傷與憤怒,愛的體驗就不被允許了,她打開了一道門,她說原來我就是命運,那意味著她可以主宰命運。

她期盼我將這一段歷程,匿名記錄下來寫在書裡,提醒她可以怎麼看見自己?我原先將這個歷程,寫在冰山的書裡面,但是細節太豐富了,又不符合冰山一書落實於生活的主題,這個歷程我無法收錄在任何一本書,我只能寫成網誌文章。

她看了文章總是落淚,雖然我不知道她哪裡落淚?因為這樣寫出來是平淡的,那是她的生命經歷,但是她說對自己有意義。我想那正是自己被看見,當她願意看見自己,我也願意寫上一份簡單的紀錄,為55歲的勇敢女人。然而我最記憶深刻的話,也最讚嘆的畫面,是她從「我曾經天真的以為,在傷害別人方面,我是一流的高手….」到「其實在愛人方面,我也是個高手吧?」,看似簡單的一小段路,竟是這麼遙遠,要走這麼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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