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底,我收到兩個新加坡單位邀約,當時我從未去過新加坡,心想可以答應其中一位邀約,到新加坡講座且逛逛。我最後選擇陳君寶先生的邀請,除了他是新加坡教育推手,也是他展現極大的熱誠。
2012年底君寶來台,帶領一批新加坡教師參訪,他邀我先在至善國中講座,對象自然是新加坡教師。
參訪成員中有位教師,年齡比我稍長幾歲,聆聽我三小時講座。他事後對我坦承見我無好感,因為我留了一頭長髮,且常不耐煩聽無聊講座,但是那一次他聽了三小時,中間沒有休息,仍然精神奕奕地專注。他事後的這番話,不無對我的謬讚,這是我初次認識這位老大哥。
這位老大哥是鄧祿星老師,他後來常自謙常想離開教職,因為2012年聆聽薩提爾講座,對教育的熱情重新點燃。
我未料自己日後還會去新加坡。只要我到新加坡講座,鄧祿星老師必然到場,他參與我的講座應該超過50場,更投入薩提爾模式學習,目前除了在新加坡推廣學思達,也不斷推廣薩提爾模式。
我在《心教》一書,曾收錄他學習薩提爾模式之後,應對教育現場的成果,如今又多年過去,鄧老師的能力又更精深,我很佩服鄧老師的毅力,也佩服他在薩提爾模式的展現。
我在台灣的教育現場,也看見一批教師展現同樣的能力,比如羅志仲老師、郭進成老師、許扶堂老師、蔡志豪老師,還有諸多我零星耳聞的成果,以及我還不知道的其他人。這些老師大部分是學思達教師,其中部分原因是張輝誠老師不吝推廣,背後有企業家贊助,還有學思達教師的投入,這中間僅僅短短時間。
過去我帶領薩提爾模式,導入教育現場的實作,不少人認為那是我個人特質。但我明白那不是個人,而是每個人都能如此,這也是薩提爾女士的信念。
我閱讀《恆毅力》一書,雖然對我沒有什麼啟發,但是書中在在指向優秀的真相,是「專注一個方向,竭盡所能,充滿熱情觀察自己與他人,在所有事物中洞察各種模式和動機,不斷地整合各種可行的方法。」我頗以為然。我心思自己不斷專注於薩提爾模式,的確充滿熱情觀察,且不斷整合各種可能,落實於對話、互動與書寫。
我想鄧老師應也是如此,常聽他分享教育的心得,以及他內在的自省,我常有很多感動。
教育現場多一份力量,也就有更多的孩子被陪伴,這是我看鄧老師分享的感想。
我在他的網頁上看見分享,徵得他同意摘錄,轉成繁體字轉載。
薩提爾學習實踐日誌:《“我沒有用!”》
這是發生在幾個星期前的事情。
那一天下課後,途經一間三年級的課室,只間一位女老師正在維持秩序,讓學生排隊准備下去食堂休息。
“老師!Can you help?”女老師突然高聲喊住了我。
我停下腳步,好奇地問道:“可以啊。怎麼啦?”
“There is a boy keep crying and hitting himself... I need to bring the class downstairs for recess." 女老師有點慌忙地說道。
我隨著女老師指著的方向望去,這才發現課室一角正蹲坐著一個小男生,一邊不停地掌摑自己的臉頰,一邊歇斯底里地重複同樣一句話:“I am no good! I am no good! I am no good...”
我趕緊走上前去,蹲了下來,握住了小男生打臉的手,問道:“你怎麼啦?發生了什麼事?”
“我沒有用!我沒有用!我沒有用......”小男生換了另一隻手繼續往自己另一邊臉頰打去,沒有直接回應我的話。
女老師趕緊接話道:“Because he wanted to be the class monitor, but he was not selected. Then he started throwing throwing tantrums...”
瞭解了事情的原委後,我示意女老師先帶班上的學生下樓去,然後也握住了小男生另一隻手,說道:“鄧老師知道了。你想當班長,但是老師沒有選你,選了別人。所以你很生氣,對嗎?”
“我沒有用!我沒有用!我要當班長,我要當班長,他們不給我當!我沒有用!我沒有用......”小男生雙手被我握住,開始淚崩......
“嗯,老師知道。你很想當班長,但是他們不讓你當,你覺得自己很沒有用,所以你很生氣......而且......”我停頓了一下,把小男生的雙手疊在一起,握在我兩掌之間,然後繼續說:“而且,你還很難過。對嗎?”
小男生聽了之後,嚎啕大哭,同時嘶吼:““我沒有用!我沒有用......”
看到這一幕,我感覺到一股悲涼的情緒,從體內深處湧上來,穿過胸部,直透鼻腔、眼眶......
我尋思:到底是什麼,造成這麼一個才不過九歲的孩子,會因為當不上“班長”而如此痛苦?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下聲音,緩緩說道:“嗯,鄧老師知道,你很生氣,還很難過......”
我鬆開一隻手,摸了摸他的頭,輕拍著他的肩背,重複著:“沒關係,你是可以生氣的,可以難過的,可以流眼淚的......鄧老師在這裏陪你,等你......”
我看著眼前悲憤交加的孩子,默默地守候著......
不久,小男生看似平靜了許多,抽泣著。
“你甚麼時候開始覺得自己沒有用的?”我低聲問道。
“我從baby的時候就知道了......”一說完,他又放聲大哭。
“那很久了,你很久以前就覺得自己沒有用了......謝謝你告訴我,那你已經難過了很多年了,是嗎?”
他點了點埋在兩個膝蓋之間的頭,嗚咽著......
女老師回來了,可能看見小男生情緒比較穩定了,就溫和地向他解釋沒有選他當班長的原因。
突然,小男生站了起來,徑直走到課室外的欄杆旁,一個勁兒地攀爬,同時激動地吼叫:“I want to die ! I want to die ! I want to die ......”
我趕緊上前抓住他攀爬欄杆的手,平穩地說:“不可以。”
小男生一邊掙紮,一邊哭喊:“我要死!我要死!我要死......”
“我知道,你想要死。我看見了,你要爬欄杆跳下去。我知道,你很生氣,很難過。你覺得自己沒有用,你把自己的臉頰都打紅了,還留下了手指印......" 我出奇平靜地說著,“......你可以難過,你可以生氣,但是你不可以死。”
“我要死!我要死!沒有人會管的......”他繼續嘶喊。
“我知道你真的很想死,但是你不可以死。我不知道你爸爸媽媽會怎麼想,至少鄧老師不要你死......我愛我的學生,雖然我沒有教你,但你是我們學校的學生,鄧老師也愛你,不要你死。”說著這番話的時候,我覺察到那一股悲涼的情緒再度湧現......
這番話似乎有點力量,他鬆開了攀爬欄杆的手。我牽著他,讓他坐在走廊旁邊的椅子上。
“The counsellor is here...”女老師如釋重負地說道,因為學校的專職心理輔導員這時趕來了,“Thank you, 老師...”
我回應了一兩句客套話,離開了現場。
一場教學生涯的小插曲,就此告一段落。不過,我很清楚,小男生的悲劇,很可能會上演很久......
我想我也只能這樣了,或許,我要去探索的應該是:那一股悲涼的情緒到底是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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