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班來觀課的呂老師,幫孩子批閱作文近一年了。他近日在學校實習,分享帶小一孩子的心得。
他班上有個孩子,脖子掛著一條項鍊,老師戲稱他是流氓。這孩子上課在狀況外,位置坐在最後一排,在自己的世界玩著,有時手上拿著紙條或繩子,不斷地撕拉著事物。呂老師觀察這孩子,是個叫被忽視的孩童,上課也未專心投入。
呂老師寫了一段心得,我節錄於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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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課上的單元是「親愛的家人」,我坐在W旁邊改作業,當時台上的實習老師正在引導孩子們寫生活習作,其中有一題要他們「圈出一起住的家庭成員」,W快速的圈了媽媽、叔叔、外婆,筆尖卻停在了「爸爸」的插圖上,我察覺他的猶豫,我想試著幫助他面對那些可能困擾他許久的心事...
我問他:「爸爸有跟你一起住嗎?」
W說:「沒有。」
我們就這樣停頓了約莫三秒,孩子轉過頭看著我說話了:「爸爸不要媽媽了,因為媽媽太胖了。」
我安靜的看著他,我在思考那是大人善意的謊言,還是那是孩子為了保護自己情感的想像,他安靜了片刻又低聲的說:
「爸爸也不要我了。」
「那你想爸爸嗎?」孩子點點頭,但不敢看我的眼睛。
「那我們把爸爸圈起來好嗎?」
他思量了片刻便快速的把爸爸插圖圈了起來,看著我天真的傻笑了起來。
在那個片刻我和他的世界好像都安靜了下來,這是我第一次與所謂的問題孩子零距離接觸,我感到很震撼,一個這麼小的孩子,用他的方式認識成人的世界,那麼努力的壓抑自己的情緒,獨自承擔那些標籤與同學們的排擠,他是一匹荒野中受傷的狼,在孤寂的月光下嚎叫但沒有人能聽見。
習作的另外一頁要他們填上「最愛的家人」和「喜歡一起做的事」,W二話不說在空格內填上了「皮卡丘」,我帶著好奇問他:「老師很好奇為什麼皮卡丘是你最愛的家人?」
W說:「因為平常都是他會陪我看電視、玩遊戲啊!」
聽完他的回答我沉默了,我難過到不知道該對這麼小的孩子說些什麼,在他的世界裡,皮卡丘是最重要的家人,他的畫作裡找不到爸爸,也沒有肥胖的媽媽。
我輕輕跟他說:「你很棒,跟老師說了很多,以後上課都要這麼專心喔!」
接下來的課我覺得他認真了很多,雖然還是不太能自己上課,但他似乎能聽進老師們說的話了,也比剛接觸時更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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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了這一段互動,心靈裡一則是真疼呀!另一則是覺得呂老師的互動真好。
我想起才剛看完的書,保羅.塔夫《幫助每一個孩子成功》,書中舉出2000年在聖彼得堡的一項實驗。聖彼得堡的孤兒院,在當時典型的對待孤兒是:「帶著孩子吃飯、更衣,和洗澡往往是機械式的操作,無微笑也無交談,更無眼神的接觸…」
實驗帶出了對照組,在照顧上敏感用心,在餵食、洗澡等接觸孩子的機會,進行溫暖而有回應的互動。不用做什麼?只要說說話,帶著微笑…。幾乎立即看到孩子的改變,九個月後,院童在認知能力、社會情感發展,和動作能力的測量出現實質的進步,孩子變得不那麼沮喪焦慮,更健康快樂了。
書中舉出哈佛大學兒童發展中心主任熊科夫的意見,大約是如下整理:如果幼兒時期的你,沒有一個充滿回應的關係與環境,孩子培養不出專注、恆毅力…
大人與孩子溫暖有回應的互動,竟是如此重要且影響深遠,因為人類的腦神經發展,與外在互動息息相關。
如何發展如乒乓球的互動,這麼重要且有價值,的確需要父母與教師注意。
然而大人不習慣對話,不習慣和諧乒乓球回應的互動。
我正在進行為期12次的工作坊,一位媽媽問我孩子的問題。
孩子跟媽媽抱怨,不想去學校上電腦課了,覺得自己非常煩。媽媽問我該怎麼回應呢?因為孩子顯得很焦躁,明知道應該如何做,卻不那樣子去做。
我與媽媽進行了模擬扮演。
我的回應如下:「怎麼啦?」
媽媽扮演孩子:「我電腦不會,而且沒有存檔。」
我:「所以你覺得非常煩嗎?」
媽媽扮演孩子:「對呀…」
我:「那怎麼辦呢?」
媽媽扮演孩子:「我不想去學校了。」
我:「你不去學校可以嗎?」
媽媽扮演孩子:「不可以呀!」
我:「那怎麼辦呢?」
媽媽扮演孩子:「沒辦法呀!還是要去呀!」
我:「那你需要我什麼幫助呢?」
媽媽扮演孩子:「我也不知道…」
我:「你想要解決這問題嗎?」
媽媽扮演孩子:「我想呀!」
我:「那發生了什麼事呢?當你電腦不會的時候。」
媽媽扮演孩子:「……」
角色扮演完,媽媽覺得孩子應該很被理解,會想要好好解決。
但是媽媽說,「可是孩子真實的情況不是這樣。我講得跟你一樣,但是孩子一直耍賴。」
媽媽說什麼呢?跟我一樣的內容?我很好奇她的說法,因此請她重新講一次,我來扮演小孩。
媽媽,「你為什麼不想去學校?」
我扮演孩子:「我電腦不會,而且沒有存檔。」
媽媽,「這個問題我昨天跟你說過了呀!」
我,「可是我不會呀!」
媽媽,「你不會問老師嗎?」
我,「老師不教我呀!」(媽媽說孩子這樣回應。)
媽媽,「你不會問同學嗎?」
我,「同學不理我呀!」(媽媽說孩子這樣回應。)
媽媽,「我不相信這麼多同學,都會不想理你。」
難怪孩子焦躁與沮喪呀!媽媽的對話和我完全不一樣,因為媽媽的對話,不像乒乓球互動,彷彿一直在對我殺球。
我最感到興趣的是,好多父母與教師,紛紛表示他們的對話與我一樣,但是明明完全不一樣哪!
今天在新竹演講,和父母練習對話,父母的回應真的不易讓孩子再回應,彷彿父母打過來的球,都如殺球、切球或這邊邊角角的刁鑽球,讓人感嘆對話的條件怎麼不見了?
不要命令、不要說道理、不要指責、不要給予答案,而是先探索孩子的困難,探索孩子如何負責,這第一關的「探索」竟是這麼難?
我要在日後錄製和孩子的對話,父母與教師也許比較能明白。
原來孩子的專注力、恆毅力等非認知能力,在溫暖的對話中,就能給予孩子很大的支持了,這不是一件很簡單,又令人振奮的發現嗎?
只是在聽話系統裡成長的大人,真不大明白對話的進行。
我想到這個孩子,期望他能跟呂老師多對話,將呂老師視為好朋友,而不是只有皮卡丘而已,也不是只有在頭腦裡轉著「自己被遺棄」的聲音。
聽呂老師分享之後,心有所感,特此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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