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放教育空間

出租車師傅初見面，一臉江湖氣息，墨鏡裝飾般地掛在頭上，鬍渣非常性格，他的頭髮禿了，也許因此之故，他將頭髮剃光，十根手指甲出奇的長，每根指甲約莫都有兩公分，握住方向盤的姿勢很放鬆。

從新山到新加坡，過海關需驗證護照，師傅早早接過我護照，詳細地看了一番。他很豪邁地說，你來馬來西亞很多次？都是來跟老師演講嗎？我在後座笑了笑，看師傅的眼睛正瞅著我，想他真是特別有趣，只是看送我上車的姊妹，便知道我是個演講者，或許他與學院配合多次了。

師傅開車特別eazy，一副漫不在乎的模樣。他祖籍來自潮州人，我記得新山多是潮汕籍貫，他和我閒聊馬來西亞，聊著如何對官員行賄？新山打搶時警察的態度，他江湖氣息的談話方式，簡直如說書人一般。

我好奇他的生平，他早年在新加坡居住，從事貿易工作，因為湧入大批中國人，他無法跟中國人的辛勤相比，只好退出新加坡，甚至連永久居留權都不要了。

45歲的他至今未結婚，也不想要孩子，因為世界人口眾多，何必多生人類呢？但是他會去領養孤兒，只要他有能力便會去做，看來師傅是個深情的人，但是他卻是武術冠軍，曾代表國家比賽，但是從青少年以後，他便不隨便耍狠打架了。

過海關時我因未帶紙本機票，電子機票未上網也無法顯示。入關之前的幾分鐘，他與值關警衛人員閒聊，聊著海官員的髮型，旁邊的疤看似新潮髮型，卻是之前騎單車受傷開刀的疤，兩人笑呵呵的言談著。遇到值關人員刁難我，他偶爾解釋幾句，便靜靜地不說話，直到值關人員蓋章，他向我解釋為何要靜靜？要如何看海關臉色？他說曾載夜總會女子的經驗，我驚訝他對人的觀察，以及豐富的應對能力。

他早年離開新加坡，因著朋友介紹，從事人蛇集團帶豬仔，他這樣說的時候，還很不好意思的抱歉，說他們都是這樣稱呼，他知道我從事教育，應該不喜歡聽人這樣稱呼，他真是一流的觀察員。他告訴我那些豬仔，都是亞洲鄉下來的人，他介紹人蛇的工作，如何訓練那些人說簡單語言，一學要五種之多，教他們要如何走路，如何應對各種人，還要幫他們辦過最多八本護照，各是不同名字。

說到這兒他話鋒一轉，告訴我他人生第一桶金，竟然可以有上億的收入，只差幾個小時就可以到手了。但是卻如夢幻泡影消逝了，我聽著笑了一下，我發現他對我的笑很介意，他說：「你若知道我遇到的事，你就笑不出來了！」

原來他自己當蛇頭，第一次帶「豬仔」去加拿大，只差四個小時，飛機落地了就能拿錢，未料他遇到了大災難，正是911事件，雙子星大樓被撞了，飛機乘客除了歐美人士，全部遣返原居住地，他不僅未賺到第一桶金，反而賠了一筆錢，人生掉入了深深的地獄，幾個月不出門的痛苦著，幾乎活不下去了。說到這兒我發現，他竟然小小的哽咽了。他怎麼走出來的呢？他說那些911意外喪生的人，不是比他更悲慘嗎？想到這兒他就釋懷多了。

早年他去算命，算命先生說他前世，是一個了不起的將軍，這輩子一生不愁金錢。他本來不相信，但是想起他公公是將軍，竟覺得人生太奇妙，未料算命的也算不到911，他說自己能活著也不錯了。

我好奇他的父親呢？當初也在新加坡貿易。未料他父親回到新山，竟然在一場意外裡，被謀殺身亡了。

我問這件事對他的衝擊大吧！他說自己去追查兇手，但是數年下來都沒有結果。師傅說到這兒，突然閉口不說話了，我從後視鏡看見他流著眼淚，他不想讓我知道吧！開車之間頻頻低頭，電話來了也任憑響著，我們兩人都在車子裡安靜著，我最後只說了一句，你真了不起，他竟然淚如泉湧勢不可止。我想他一定很痛苦吧！他是個武術冠軍，竟然連父親都不能保護，他也不能去報仇了….

到達目的地時，我握著他的手，希望下次仍舊能搭他的車，我不知道這麼強悍的男人，在瞬間就落淚了，這不是我預料的畫面。想想開車的師傅，竟然突然淚如雨下，那應該會有很多不便吧！我希望他的淚水，不會讓他太多的尷尬，能更深的體驗對父親的愛，但是我無能深談，因為深談就要落更多的眼淚，而且也不是他想要的狀況吧！

然而這樣的情景，又有幾個人能堪？換成是我的狀況，我也許要痛苦一輩子，一直擱在心頭上痛苦吧！我何其有幸？在短暫的相處，聽到這麼深刻的生命故事，更對每一個生存在世界的靈魂，有了深深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