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放教育空間

怪老頭
有一天我回家，爸爸說有個自稱姓程的校長找我教書，要求回電。我心想「程校長」還沒見過我，怎麼就此決定了？他要不是一個怪人，就是別有目的？信口開河或是尋開心。

我到台北去面談的時候，問大樓管理員，「程校長是不是住在樓上？」

大樓管理員笑得很大聲，露出不可置信的誇張表情，說，「你說那個姓程的是個校長啊！告訴我是那個學校的？」

顯然管理員壓根兒不相信那個人是校長。我也開始動搖，心裡浮現報紙的地址欄郵政信箱畫面，好怪異的地址，這該不會是騙人的把戲吧！

不世出的奇人

一步出電梯，我幾乎知道哪一間是程校長的家了。因為有怪怪的音樂從某個門後傳過來，那種尖銳且難以入耳的音樂，除了劇團或電影配樂會使用之外，一般人是不會拿來聆賞的。

開門的是一個老頭模樣的人，身穿手染衣，寬大的粗布褲，很像古裝電影裡高深莫測的道士，很有戲劇感。他自稱姓程，要我稱呼他「老鬍子」就行。我仔細看，他兩鬢以至下巴的鬍子真的都白了，一副仙風道骨，有些像歷史書裡面的魏晉名士，但是行止卻又還有點嬉皮的調調。總之各種感覺與意象不斷從我腦海裡漂流，印象中沒見過有校長是此等怪模怪樣，我想全台灣肯定找不出第二位這種品種的怪老頭了。

他邀我坐下後，遞上一杯黑茶，稀哩呼嚕介紹茶以及茶碗的來歷，大約是幽香、尾韻、年份之類。好一會兒，我搞不清楚自己是來品茶的，還是來面談的。接著，他問我喜歡台灣哪些作家的作品。我大約談了張愛玲、白先勇、陳映真、黃春明等幾個人，他頻頻點頭說好。丟了一本TVBS報導全人中學的文章，逕自喝他的茶去了。

世外桃源的學校

他得知我喜歡文學創作，隨後說，要寫作就要到學校來，那兒綠竹掩映、柳杉環繞，是絕佳的隱居環境，還有山雞、野兔、大冠鷲、黃嘴角鴞等豐富的生態。有這般的世外桃源？我想這也太像傳說了吧！

他還說，學校的教學彈性大，電影課上的是塔可夫斯基、柏格曼等專題，文學讀的是米蘭昆德拉、杜斯妥也夫斯基，在這些課程的薰陶下孩子很有文化內涵。我頗訝異，找大人聊聊像這些稍微有深度的電影、文學都很難了，何以全人的學生有辦法消化？除了電影與文學，學校還有陶藝、肢體、爵士樂、法文、攝影、美學，都是令人眼花撩亂的課程，最特別是冒險課程，每年會選一座百岳攀登，全校60多位師生一起登山。我心中有一個巨大的問號，台灣有這樣的學校嗎？聽都沒聽過，更何況這些是由眼前自稱校長的怪老頭說出。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我們聊生活、藝術、中外文學。他是個很健談的老頭，很有感染力，我很喜歡他。他原本要留我下來用餐，但我另有行程。他似乎很捨不得的送我出門，臨走前畫了一張卓蘭山中的簡圖，要我尋電線桿、大樟樹、紅磚牆等明顯標的物，便可找到學校。就這樣，我被聘為全人中學的教師，開啟了至今五年的老師生涯。

「受騙」上「梁山」？

我錄取了。

Why me？

我日後問及老鬍子為何是我，他總是說「惜才。」也有同事開玩笑說，錄用我算他「識貨」。

我知道這些都是客套話。在我來之前，全人中文老師三年內共換過六位，最長的待不超過一年。據說，他們共同的問題大同小異，學生覺得中文很無趣，因此不來上課（學校容許學生蹺課），甚至有課堂沒有學生來，只有老師在空蕩蕩的教室內傻等。

或者學生遭遇學習問題，諸如無聊、為什麼要學這些？想學別的，老師也無暇亦復無力應付。總歸一句，學校太自由，自由到許多老師與學生都不知如何運用這個龐大資源，因此短短三年間老師流動率非常大，老師多半帶著理想與熱誠而來，帶著失望與挫折離去。但是總體而言，這是個自由又令人困惑的學校，老師都是從體制學校出身，從來沒有體制外學校的經驗，很容易受挫。
但是，我卻從中見識到開放教育的風景，體驗一個老師的挫折與收穫。

這一切都因為老鬍子，他以其怪異的風格，以及創造性的勇氣造就了這所學校，而他的一些想法與一個新的教育概念也深深影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