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落了半天，春雷滾動得深，停下事物靜聽，彷彿隱喻著內在甦醒，窗外的樹正翠綠，潮濕的水氣裡，有春季的氣息。
前年的春雷滾動，我仍有很深的印象。過去的印象來自紀錄，我喜歡記錄春天的雷聲，夏日的初蟬鳴叫，看見的第一隻螢火蟲，那是青春餘留的心情，如今已經捨了這習慣。
春光有驚喜，春雨春霧皆迷人，但是對前年的莉莉，她卻是困惑極了。
莉莉眉頭深鎖，坐在窗邊低頭，雙手握得很緊，內在的糾結顯現，問她那是什麼呢？她說她痛恨春天，充滿著不確定感，她甚至感受到腐爛。
當時記憶最深的是春雷，從遠方緩緩推過來，莉莉的表情複雜，混和恐懼、厭惡與無奈，每個人對現象都有體驗，都有不同的主觀詮釋，看來莉莉與我不同，莉莉的內在發生什麼？
在那之前的幾週，我們有一個談話，不知道為何談到節氣？莉莉在寒流中談春天，期待從眉宇流露，帶著渴盼的神情，她說從春雷乍響，春雨如酥，春花燦爛，她好期待春的感覺，她隱約記得有那樣的美景，只是隱隱約約，她說總是錯過了好好賞春，莉莉陳述的時候，我總想起演講比賽，形容很是美麗。
渴盼春天的形容，如今置身那個場景，卻並不在當下…
這與莉莉的遭遇彷彿，她與先生的關係掙扎，與孩子的關係也掙扎。她要的彷彿都已經有了，但是在擁有的處境裡，她又拼命想要出去，她渴望安穩的家庭，但是安穩的家庭裡，她有很多煩躁與不安，她期待自由發展，但是如何發展？她並不清楚，她來來回回離家與返家，她感覺生命不是這樣的。她想要找一個瞭解她的人，但是，她也不瞭解自己…
她都不瞭解自己！怎麼期待別人瞭解？
她說正是不瞭解自己，所以要找一個瞭解自己的人。
這是很困難的狀態，無能為自己負責，那就會成為受害者，這齣戲可能一直扮演下去，讓生活的困境成為循環。
過去帶領孩子時，也常看見類似狀況，孩子既渴望愛，又害怕愛…..，在工作坊中亦常見，丈夫渴望妻子的愛，孩子渴望父母的愛，夫妻渴望對方的愛，一旦愛降臨在生活裡，卻紛紛往後退卻了，顯露不安、恐懼、厭惡諸多情緒。
不是想聽見春雷嗎？
對，但是…不是這樣的，我很討厭……
不是渴盼一場春雨嗎？
嗯，但不是這麼大的……
不是喜歡春天的翠綠，春天的花朵？
是，但是……，我不知道怎麼講。
不是喜歡春霧景色？
沒有，我沒說過。
我想起席慕容「霧起時」，尤其一句：「霧散後，卻已是一生…」
莉莉聽我念了這一句，失聲痛哭得很莫名。
莉莉的母親很堅強，父親很常在外應酬。幼年與母親在家裡，等待父親歸家的母親，總是脾氣很煩躁，莉莉渴望父親回家，渴望一種溫暖氣氛。待父親歸家之後，母親卻冷漠不說話，父親跟母親不能連結，轉而對莉莉示好，父親帶回來打包的菜與甜點，莉莉聽著爸爸的招呼，看著爸爸的展示，卻又看著媽媽的冷漠，莉莉很想逃離這處境，那一種不被說破的高度壓力，她內心一直存在著不舒服，很想逃離那樣的家庭…..
她的晤談也是如此，不斷找尋最有名的心理師，找尋最「好」的談話者，但是在關係裡面，她無法正視靠近時的不舒適感，正如童年的處境…
我拒絕莉莉多次，莉莉紀錄被拒絕的次數，我任由她去記錄，她應該找的是心理師。
但是莉莉很認真上課，認真面對自己的功課，也使得她願意被挑戰。關於感受她很困惑，為何在靠近美、愛與平靜時，她會如此紛亂？
她願意看見自己的渴盼，的確是渴盼春天，渴盼這些景色，但是為何親臨景致，她有那麼大的抗拒與痛苦？
邀請她進入內在，她的神情幾度痛苦而掙扎，需要沈穩的態度引領，讓她靠近那個紛亂的內在。那個掙扎的狀態我不陌生，要引導進入靠近自己，的確需要勇氣，她靠近內在的掙扎之後，就顯得巨大的恐懼，繼而就是很深的悲傷，是了，她要去看見那個悲傷，碰觸那個孤單的感受。
她幾乎是嚎啕著訴說，記憶突然都清晰起來了，他對父親有憤怒，對母親也好大憤怒，卻又帶著很多的愧疚。這是一份需要梳理感受，慢慢看見自己的成長，願意不逃避這些困難，願意為自己負起責任。
帶領莉莉接觸內在，那也像是春霧籠罩，霧被風吹散了，一種景致出現了，卻又隱沒了，那是再自然不過的現象。
為她設定了功課，如何在靠近親人時，正視且覺察內在的煩亂，如何應對這樣的煩躁感？重新去回應自己，再選擇如何應對親人，她也可以選擇離開，但也可以自由的選擇靠近。當然這是不容易的功課，不止於靠近自己的內在，當她看見童年的自己，她也猶入霧中風景，對童年的自己憤怒、可憐、無奈都重新再現，因此要引導她愛自己，是一份需要緩緩靠近的功課，那是她與自己的親密關係，她需要更多時間熟悉。
她答應我持續找心理師晤談，我偶爾跟她文字連結，這條路她走得起伏，但是走得認真極了。
春雷乍響時我想起她，亦那麼巧的她也來信，那是她想要出席五月份的薩提爾全球大會，我在西安有個大型講座，她告訴我近況安定多了，雖然還有很多路要走，並且想到西安聽演講，聽聽看眾多老師的呈現。
看著她的文字，我簡單回應了幾句，想著前年的春天，此時春雨剛停，，雨停後霧猶未散，只是逐漸清晰，但各有美麗的景象，特此為記，然莉莉答應我寫這一段記錄，但是她說還沒有勇氣看，其實她不缺乏勇氣，這一段路無勇氣走不來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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