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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誕夜接到了孩子電話,我正與伙伴們商談,如何整理新竹寫作班,瑣碎的搬運事宜。我抽身走到庭院,聽孩子電話中的哭泣,她駐足在街頭,夜裡的汽車引擎呼嘯著,我們彼此有幾度聽不見對方。
 

孩子離家出走了,在外頭欲搭公車,正想前來找我途中。我沒答應孩子的要求,看看腕錶的時間,打算挪出20分鐘給孩子,我只能和她說說話。孩子說自己不知去哪兒?我腦海裡就浮現一首詩,那是我30幾歲時,當時最喜歡的詩人,廖偉棠:「我不想睡也沒地方可去,印第安人的高速公路插滿了我全身…」
 

16歲的女孩信任我,但我沒答應女孩,我要給她內在安定的力量,而不是讓她依賴,我想透過電話跟她對話。陪伴女孩已經兩年了,她走過最危險的一段日子,如今有了很多轉變。此刻她遭遇的處境,對她的歷程而言,其實只是一碟小菜。然而我站在觀照的位置,看待她的歷程,但是對於女孩,仍舊是生命中的痛苦,我傾聽著女孩的憤怒,她深深的委屈與哀傷。我專注地傾聽著,雖然腦海仍然跑出廖偉棠的詩:
 

她現在是個大女孩了,就像墻上的一塊磚,
 

那又怎麼樣呢?我走在斷墻的下面,等待著黑雨降臨。
 

當子彈擊穿我的傘,黑雨充滿了我的心,像純潔的血流淌。
 

腦海裡繞著詩歌,但我也一直專注傾聽著。此刻寫下這段文字的當下,我也好奇自己,某些時刻詩歌、文字就飛上腦海,與眼前畫面交織一片,所幸並不是思緒紛飛,只是想著韻律的節奏,和此情景相關的詩意。我曾經也多像女孩,真覺得自己無路可去,我甚至不知道,身體裡是否還有純潔的血?我歷經數次的絕望,對這世界也對自己..
 

女孩提了幾次要求,期望她此刻能前來,我沒有答應,我一直有一條界線。數年前我還是協會理事長,突然接到執行長來電,提及一位認輔的孩子,欲向協會商借伍萬元,否則會被黑道追殺。執行長愛孩子心切,而我不答應借錢,但願與孩子共同討論,如何面對此刻的困境。當年的那一通電話,我未以協會名義借錢給孩子,執行長覺得我太殘忍,我想想自己也許殘忍……
 

孩子情緒稍稍平撫,答應了我幾件事,我便掛上電話了。正想打電話給母親,就接到了母親電話。母親也是痛苦的靈魂,她在事件終深深受傷了,關係裡的紛爭便如此,彼此的傷口越挖越大,沒有誰想傷害誰,也沒有誰想要委屈著。
 

母親無法接受孩子,因為孩子對她不禮貌,孩子言行觸痛母親了,母親內在有一條傷口,一道道緊繃且理所當然的執著。母親的傷太重,也太沈痛了,但這個家庭有其資源,當女兒有了狀況,家庭的爸爸、女兒都來談話,兩年來走出了一段幽谷,母親正以為告一段落了,未答應我的邀約談話,媽媽還沒有勇氣,我也只是等待著,畢竟一個家庭走過風雨,最壞的日子過去了,他們已經在路上了。
 

母親執著於某些教條,抓牢了某些傷口,沒準備看自己恐懼的面具,那麼情緒就會隨時漲潮,隨事件滿溢而出,那一顆脆弱的心靈,隨時等待著受傷。因為情緒的波動干擾,是一齣播不完的人生劇本,這些無意識的反應,讓大家都打輸一場場戰爭,然而這一切多不容易,這些經常爆發的情緒模式,充滿強烈的理所當然。
 

我傾聽著母親的委屈,因著時間的關係,對話夾雜著道理。女兒最終回家了,我心中感謝女兒,聆聽了我的意見。因此母親的內在,也稍微好了一些,這一通電話就此結束了。想想家庭裡的執著,所有受傷的由來,都忽略了家中的美好。其實:
 

「草正結著種子
 

風在搖晃葉子
 

我們站著,不說話
 

就十分美好
 

 

有門,不用開開
 

是我們的,就十分美好」
 

我雖然不過耶誕夜,但是夜裡寧靜如水,小小的家庭紛爭終於落幕,這路上小小的風景,最終都溶於寧靜的夜晚。我給他們一家人,最深刻的祝福,而教堂的鐘聲響起,傳入了我這個不信教的耳朵,乃覺所有家庭都值得溫暖,所有人都值得被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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