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洛伊德觀察,「成長的過程中,最幸運的事,莫過於能成為母親最寵愛的子女。」
讀到這一段的時候,我掩捲思索了一下,「最幸運的事….」指的是什麼呢?是被母親寵愛的感覺嗎?
被母親寵愛的感覺,在我記憶裡很稀薄。
我驅車送東西給母親,她皮膚長了皮蛇,去看了她幾次,趁便問她寵愛誰?
提起我的童年,母親皆是抱怨,童年的我太調皮,長得又不好看,真不討人疼愛。
小時候常覺得抱錯了,「我」不是家裡的孩子,「我」應是醫院搞錯了。
童年只要我犯錯,父母常這樣說,我以為只是氣話、玩笑話。如今聽母親重述,可能有幾分真實?
媽媽很認真的說,「你真不像我們家的孩子。」
媽媽陳述幾個孩子的記憶。
二弟出生的時候,長得又白又漂亮,鄰居輪流抱著玩,父親帶二弟去電台,稱讚這孩子真好。
三弟從小就漂亮,長得人見人愛,常常一早就被抱走,帶去別人家玩了。
我也接著她的話,童年與二弟走在路上,他常被人大嬸稱讚,去當他們家女婿好否?;幼時住在北屯旱溪,巷頭的人家最寵三弟,常拿食物與玩具予他。
二弟三弟討人喜歡,生得俊俏個性又好。妹妹也漂亮,極討人喜歡。
「那我呢?有人喜歡我嗎?」
媽媽從來不諱言,「沒人喜歡你。你長得醜八怪,個性好彆扭,我常常被你氣死….」
我聽了哈哈大笑。難怪我個性孤僻,可能其來有自。
母親說我真的很難搞,在板橋上幼兒園,從第一天就拒學,一週從未進教室,老師也拿我沒辦法,最後只好帶回家。我童年大小病痛不斷,肚子動過兩次手術,2歲從3樓摔下來,頭蓋骨還凹陷,以為此生完蛋了,5歲頭跌破了,額頭縫了十針,功課差勁不說,作業也不寫,還偷錢打弟妹,真是太壞了。
我童年也太皮了,只是我這樣的孩子,不調皮日子就不好過了。
所以我的記憶裡,很多自然的風景,在山裡、在河裡、爬在芒果樹上、躺在河中大石頭……。
媽媽很早就離家了。可能我未被她疼,所以她離去了,對我的衝擊亦小?
雖然童年聽廣告歌:「世上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我心中都咒唸:「狗屁…」
我自覺個性古怪,可能其來有自。若從小醜八怪,被懷疑抱錯了,這古怪的想法,多少生出古怪個性。
媽媽亦常說,誰知道你長大了,變得那麼多?
所幸她口裡的變,是變得好了,不是變得糟了。可能已經太糟了,只要一點兒好,那就是非常好了。
我心思這也有趣,因為不被看好,所以不用很好,也就很好了。
人生山長水遠,不停在某個地方,就是不執著了,無論那地方是好,或者是壞的光景。
人生的歡樂與哀傷,常常是固著在一個點上,都與「失落」有關係,然而人生何嘗不失落?
再美的記憶都會過去,再壞的日子也會走過,只有此刻永遠都在。
只要此刻能願意,歡喜就自在流動,然而當下的功夫,需要持續的練習。
臨走母親包了餛飩,要我帶回去吃。
我知道那是她表達愛的方式。
如果我曾對她有期盼,她給我什麼樣的愛?期盼她不說傷人的話?那我注定要失落。
因為那樣的愛,那樣的要求,她注定給不出來。
若我不懂得失落,也不會懂得她的表達,我善於接納她的表達。
雖然,她不表達關愛,我亦不覺得遺憾,甚至,我已習慣她不表達。
所幸,我未期待她關愛,也能看見她的表達。
這也許是個優點,個性古怪的好處,我目光不看過去,那些已經不在的日子,而是體驗此時此刻。
母親送我出門,胖阿姨也是。
她們兩人都說過,過去最恨的人是我。其實我以前亦然,何嘗不恨她們?我沒少給她們苦頭吃,若非我有了機緣,學習薩提爾模式。
我意識到她們在門前,她們總是送我上車。
兩人佇立在秋夜,稻田的味道幽微,還有秋蟲的聲音。
我將車窗搖下來,秋天的風涼爽沁人,夜色裡看不見落葉,只有幾盞明亮的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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