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甚少進教室,一天罕見進入教室,卻在不久之後消失了。班上同學呵呵笑著,原來小山爬到屋頂了。我要小山下來上課,小山反問我:「為何不能在屋頂聽課呢?」

我問他怎麼能在屋頂上課呢?

小山列出了諸多理由,教室很熱、屋頂很涼爽、屋頂視野開闊、屋頂也聽得到老師聲音、屋頂的學習效果比教室好……

這違背我的經驗,亦挑戰我的觀點。剛進入山中教書的我,除了憤怒或討好之外,不知道如何對話?

 

山中執教的日子,衝擊我的觀點、情緒、期待與自我價值的事件,逼得我不得不重新審視。
 

1998年~2005年之間,我在山中帶領文學課,帶領孩子進入古文、詩詞、東西方文學,有大量閱讀與討論,我進行了多項嘗試,希望孩子更進入文學世界,擁有更深的領略。我在學期初建議,由我挑一本書,全班完整的閱讀,我也一起讀完這本書,我們集體討論一本書。

未料孩子集體抗議,為何「由你挑選?而不是我們挑選?」

我說出我的顧慮,關於經典文學,我有一個期待,能閱讀「真正」的經典。孩子們不買單,為何「我們」選擇的不會是經典呢?難道只有「你」才懂經典嗎?最後我被孩子說服了,由他們每個人挑一本「經典」,跟我討論書如何選擇?是否算得上經典?再決定繼續閱讀討論。

但這有一個困難,三個不同齡班級,我本來只要讀三本書,再與他們共讀與討論,並不費太多時間,如今答應每個人挑選讀本,我一口氣得讀30餘本書,當年我就這樣讀了30幾本書,與30多個孩子個別討論。除此之外,我也要再選一本書,全班集體閱讀我選的一本書,進行集體的討論,這是一個兼顧兩者的方式,乃由孩子和我討論而來。

山中教書常與孩子討論藝術,繪畫、音樂、建築、雕塑、照片……,孩子是打開我視野的人,也是讓我的觀點寬闊的貴人。

筱茜常拿照片給我看,我們常1小時討論30張照片,我們討論照片的拍攝、取景、角度、構圖與故事,一次照片中央被一根電線桿佔據,顯得非常的突兀,我猶記得當時並非指正她,要她應注意構圖,而是好奇的問她:「筱茜,當初拍這張照片時,妳是怎麼想的?將電線桿至於中央,而不是閃過電線桿,或者將電線桿往旁邊移動?…」

這些對話的方式,帶來很寬闊的視野,啟發著提問者與回答者。

翁仔問我何謂文學?我們師生的對話,意外讓我思索文學,那些我以為理所當然的答案,其實一點兒都不牢靠。

除了教學上的問題,生活上更是如此。

女孩問學校為何不能讓她獨居?而要集體住宿舍?老師就可以有住單身宿舍?女孩說自己不喜歡團體居住。學校並沒有敷衍她,而是開了一次又一次校務會議,討論孩子是否有差異性自由?若是答應了女孩,是否符合程序?是否符合正義?其他孩子的要求如何應對?會議結論提供孩子獨居房間。

孩子登山時行走,想距離隊伍50公尺,不想跟隊伍一起行動,老師不是立刻拒絕,而是詢問理由與想法?孩子說人群太吵了,想要自己一個人走,他想要聆聽心臟跳動的聲音。

山中學校給我很大的衝擊,讓我看到何謂全景?何謂開放式的觀點?當我在好奇他人時,我也同時好奇自己的觀點、情緒、期待,我如何成為這樣的我?

這一切都在山中發生,而當時的校長老鬍子(程延平)即是帶領者,他常跟我談論他的觀點,但是卻可以開放討論觀點?當時的教師不斷閱讀,我閱讀大量教育、心理與社會學的書,山中的七年給我太大衝擊,當然給我太多學習。


我在檳城演講時,有幾天載我奔波的杏純,當天跟我去閱讀課,前一天載我與志仲回住處時,問我如何走上薩提爾、走上對話之路?

我很認真的思索她的問題,因為她以薩提爾與對話併陳,我也兩者併於腦袋思考,乃告訴她以下的想法:

發展對話是近幾年的事,我將「聽話」系統與「對話」系統區隔,始於《對話的力量》前兩年,大約2014年左右,但是真正埋下種子的是在山中七年。

志仲曾在2003年左右去山中,看我上一堂童話改寫課程,看19個孩子在教室或坐或臥,而我隨後進來卻無任何不悅,直到我的課程讓所有孩子坐好,並且專注聆聽課堂,且隨著課程發問與討論,在隨後的小組討論與分享時,亦非常投入於其中。那來自山中學校的文化,也來自於我的課程改造,更重要的是寬闊觀點的接納,進而帶出了表達、討論與重整。

我在檳城授課時,有位學員表達生氣,我詢問學員對誰生氣?學員回答對自己生氣。我問有生我的氣嗎?學員支吾帶過去,我再核對一次,學員才點頭說有,我邀請學員說出對我的生氣,學員很不好意思,最後說了他的生氣,內在感覺到放鬆多了。生氣那是一種表達,表達的態度並未失當,就可以交流觀點、感受與期待,這一切都來自山中的養成,那就是在山中學校孩子常做的。

我有一種感覺:彷彿讀了七年的學院,並不是教了七年的書。在對話與薩提爾之路,我應該是得天獨厚,擁有難得的際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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