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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為瑣事奔走,無暇寫網誌,故貼上兩篇雜文舊作,填補網面。

一文乃五年前,我應文訊之邀寫徐國能,一文乃甘耀明在寫完沒有圍牆的學校時,所寫的後記,耀明本貼在回應裡,我拉到台前貼上。

起因於前天,和耀明到國能家一晤,贈新書與他,他已在師大任教,我將教育書送他,自是少不了一番唇槍舌戰,乃驚覺畢業十餘載,我們已在不同領域發展。

以前在校時,每日誇言寫作,和國能犯下了許多趣事,諸如到各地比賽古典詩詞,記憶中,我與他每戰必捷,得了不少古詩詞的獎項,尤其是小令與絕句,年年比賽,年年獲獎,彼時覺得既好玩又光榮。

趣事其一是,國能用我班男同學之名,投了一首「夜談三首」七絕,我讀著不過癮,便用他們班女同學之名投稿一首「次韻夜談三首」,因為我們投稿數量皆超過,所以不得不利用他人之名投稿,所幸揭曉時,我中獎,他落榜,要不同時上榜,會有兩對佳人被拆散:「怎麼某人的女友,夜談,還和了某人男友的詩」?自此以後,我「和」他詩便很容易得獎,一次還「和」他的現代詩,投稿同一獎項,也是他落選,我上榜。但他後來學乖了,不再讓我先看,一回,我投稿公車詩,朗誦給他聽,他說自己頓時靈感叢生,寫了一首,拔得頭籌,我當然是落榜,彼此互為調笑。

年年我們也投稿校內文學獎,年年揭曉時,必定互相嘲笑一番,國能在我們幾個畢業之後,於研究所時期,統一了小說、散文、新詩,從此「國能條款」在東海烙下印記,僅能限投兩類。

猶記得,我離校工作時,國能經常來電討論,話題亦不脫文學。其後,我和耀明創了「距離」雙月刊,七年來國能始終未斷稿。

記得98年我得聯文新人獎,耀明中篇的「關刀山」亦在同年入決選,成為當年最大遺珠,陳映真特別將此篇放在評審感言裡提。猶記耀明彼時在電視台當記者,趁著小書店將關門之際,貓腰買了一本11月份聯文,在昏黃的路燈下駐足閱讀,看到我與他的小說都在上頭被提及,當夜便打電話來,又是一陣文藝青年的熱血,國能接獲消息,自是免不了在電話裡冷嘲熱諷。直到隔年,國能開始陸續獲台北市、中央、中時、聯合..,耀明亦在一年內獲得諸多大獎,得獎這件事,已經變成無關緊要的瑣碎之事。

前天,三人各抱著彼此的書,一起照相,果真有今夕何夕之嘆。


徐國能的兩三事

1991年徐國能考上東海歷史系的消息,曾登在慈修高中考上大學的榜單上。也就是這一年,東海一部分社團的社長宣稱他們有了接班人的消息像雨後春筍般的傳開,這些社長們聚會的時候紛紛表示社團的新生出現了不凡的人物。象棋社說有個新生已經連贏11個象棋社高手,圍棋社說他們有一個天賦很高的學弟棋力臻段,文藝欣賞社說今年有一個在高中已發表過數篇文章的文藝青年進入,現在已經主編社團刊物。辯論社提到一位在高中時代即已叱吒各校,理路清晰,辯才無礙的新生加入。當眾人彼此慶幸得到人才時,才發現他們所說的人都是眼前一個騎哈雷去看星星的青年,大夥兒異口同聲的叫著徐國能。人們發現徐國能的眼神這時候像星星一樣亮,思緒如雲一樣流動變換。往後在東海的這幾年徐國能成了上述社團的主力與社長,讓東海風光了一陣子。

1992年徐國能因為某種理想由歷史系轉進中文系,我親眼目睹了中文系這幾年和徐國能一起成長的過程。他在這年秋天開始成為古典詩社的重要大樑,迄1998年離開東海他幾乎每年參加校際古典詩詞的創作比賽,我看著他案上積塵的獎狀與獎牌逐年升高。在這幾年他當然和東海校內文藝創作相與共,他同時主編與參與投稿的雜誌多達數種,至1998年他以前所未有的成績同時囊括了東海文藝獎小說、散文與現代詩的首獎,以致往後的東海文藝獎因他而設立每人至多投稿兩項的限制。

大家都認為徐國能是一個傳奇式的人物,我這裡要說的其實可能就是一個傳奇。

其實我設想徐國能是一個一天有48小時的人物。我知道他已故的外祖父在大學教授文學,所以徐國能會出口成章感風吟月並不稀奇,但是他全身上下薈萃了電影、藝術、音樂、美學、哲學的各種觀念,具有同任何熱愛此道的同好深談的實力。徐國能並非附庸風雅,據我所知他愛它們愛得要命,他依稀覺得他需要更多的閱讀滿足他的興趣。1991年以降東海認識徐國能的人都認為他是天之驕子,我知道他是每日勤學而來。但是你怎麼能理解徐國能每天的生活能包含如此多細節?那時我們經常一起打乒乓球,偶而閒談學校的人事,再到路口的燒雞店買一隻難以下嚥的土窯雞,喝完茶後我回家睡覺,他繼續忙他的社團寫他的稿子讀他的書。

一個下過雨的某一天下午,徐國能在咖啡廳的窗口凝望流浪狗沈思默想,我聞到咖啡香甜的氣味裡面充滿某種關懷的氣息,那天我正看著他剛完成關於媽祖和木匠學徒的幾首詩,我腦袋裡滾動著隱隱的悶雷,我猜想那是屬於一台摩托車的聲音正駛向某個宏大的文學藍圖。多年以後我看見他詩文裡面開展了各種主題,從我們熟知的主婦生活、飲膳、老人、職業到罕為人知的尼氏乃罕症,充分體現了他廣闊的洞察和關懷主體。我曾觀察他創作主題的開展大概始於1995年,東海中文系一批熱愛文藝創作的同好靠著師長幫忙組成「距離」雙月刊也是這一年,徐國能以近乎奉獻的精神從第一期投稿至今已迄5年,他成了這份無稿酬刊物裡書寫最勤的旗手,距離諸位寫手和他互相浸潤砥礪也因此開展了各自的文學藍圖,這個時期東海中文的創作風氣因而達到某種顛峰。

1998年秋天的東海蒙著白茫茫的霧氣,相思樹和文學院和圖書館離徐國能咫尺之遙卻又飄渺。他的好朋友勾著他脖子向他道別,然後一口氣單挑了圍棋象棋桌球,再細細數著七年來敗給徐國能的諸種殘局。徐國能宿舍的書籍一捆一捆的被送進郵局郵遞,他站在霧氣裡一襲運動衫隨風飄著,眼神依然像星星一樣明亮,他決定進入師大博士班就讀的消息讓東海師生感覺一些遺憾。我想這就是一種具體的歷史畫面,徐國能注定會如此離開與歸來,與東海發生永恆的聯繫。

提到徐國能我總會看到1991年以後他騎哈雷的畫面在我印象裡面開始活動。1998年以後徐國能定居台北,我知道他仍舊寫稿、下棋、打球、喝咖啡、聽音樂,我還知道他在繼續求學與教書,他的思緒依然雲一樣流動變換。

他已經不騎哈雷,他坐捷運和公車。


耀明所寫:沒有圍牆的學校之未刊登的後序「經緯之必要與困頓」

鐵杉立在潮濕的空氣中,一站就是數百年,毫無疑問的會站上千年以上。我們穿過鐵杉林,朝那片草原走去,霧中鐵杉絕非沉默,伴有時間流動的低吟,以致於來到草原時有種不捨,彷彿起床後對太虛夢境的依戀。森林的盡頭,草原開始了,無數大山泡在流動的大霧中,什麼都看不到,不久之後雨就下了,全人登山的孩子們紛紛回天池山莊躲雨。

草原上有一條看不到的線,劃分行政區域,區隔花蓮和南投,有了東西的界線。我和崇建穿上雨衣,在雨中尋找不存在大自然的線,嘗試鄭愁予〈邊界酒店〉現代詩的名句:「多想跨出去,一步即成鄉愁。」那條人工線是多餘的,不礙霧中風景的流動,但我們仍固著於那條線的存在。而也就在那時候,我們開始動念,嘗試為全人學校紀錄些東西,但這一拖就是三年,除了找不到一個方向外,最重要的是,我們總是被心中的那條線耽擱了。

那是一條衡量事物的線,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條線,我們根據個人特有的經驗及思維方式對事物進行判斷,有了包容與困頓的開始。就在我們動念紀錄全人時,學校位於混亂期,教師群的觀點落差之下,對許多發生的事不是沒有能力處理,而是找不到方式處理。記得有一回,學校招生的面試日,有學生在中廊前堆了一坨燒灼痕跡的棉被,顯然是在昨夜發生的。這讓值週的老師很苦惱,經過一番討論,結論是棉被就暫放那吧!讓新生家長看看,這就是學校的真實面,再與家長說明。有的家長竊竊私語,打退堂鼓,但也有家長仍將孩子送入。

這樣的事件,如是的討論,那時在全人學校時而有之。對待事物的尺度絕對是因人而異,所以在那樣的討論中,看法不一,常常找不到交集與方式,在無法對學校全面正面式報導下,我和崇建常會想不如暫擱筆好了。全人學校的開放式精神,絕對提供台灣教育的另一種思考方式,在沒有良善的方式下,寧可對犯錯的孩子寬容對待。然則,學校不善掩藏、宣傳及消毒,「暴力學校」的名聲不脛而走,真是莫須有。那陣子,校董黃武雄老師會南下全人學校,給老師加油打氣,或傳真方式表達他對教育的看法。有一次,他針對學生近日的沉迷電玩和一些失序行為,表達了對主流文化╱次文化看法。他說,青少年再無法打入主流文化下,會在次文化上輸出熱情及展現生命力,次文化是生命活躍的象徵,不是不能存在,但不能掩蓋主文化的發展。這觀點給教師們從另一種角度看待事件。

美國文豪馬克吐溫(Mark Twain)分別在哈克歷險記(The Adventures of Huckleberry Finn)及湯姆歷險記(The Adventures of Tom Sawyer) 中創造了兩位「頑皮雙俠」──逃家天才哈克及逃學大王湯姆。這樣的孩子在全人都有範本,我不是指他們逃學逃家的部分,而是他們無限的想像力以及孩童與生具來的好奇心,都令人懾服。文學的宏觀角度說明了哈客與湯姆的純善,但在現實生活中,我總少了這以長久眼光看待彼時的能力,面對孩子問題當下時,困頓與遲疑必定有的,因為心中總有一條線衡量,這是個人價值的信念,也是我在全人學到最難的課題之一:重新看待及調整那條線碼,還有審視自己的童年內在。我也是全人學校的學員之一,在全人重新活了一次。

老鬍子說過:「全人學校無論成敗,必定呈現了值得思考的教育意義。」全人的教育空間,一定會碰觸到學生、家長、教師及社會的價值觀。這麼特別的學校是值得紀錄的,面對那些困頓,我們調整自己,從另一角度看事件。即使是失敗的,事件也有值得省思之處,從而著手書寫此書。當然,我認為這本書的誕生,還有另一項不得不提的主因:崇建在諮商輔導的聰敏反應與熱忱,使本書的觀點角度有了極大迴響,更加速書的完成,他功不可沒。

寫這本書時,我在花蓮東華學校宿舍進行,崇建在苗栗全人山上書寫,遙遙隔了一座中央山脈。書寫完畢,利用網路互傳討論,交換觀念,有時一天七八封信,互為砥礪期勉,全拜網路那條線路之賜。書寫之餘,我會在學校附近閒逛,車過台九線木瓜溪橋時,怪傑的奇萊山脈乾淨可辨,壯闊得動人。是的,在眼前那遙遠山麓的某一點,數年前的一場雨霧中,我和崇建走到森林外,大雨說來就來,難得的豪壯動人。群山招搖,濃霧似嚴雪,兩人在台電輸電塔的空地上煮茶,雨真大,口袋塞滿水,就不愁鍋子裡的茶會喝罄了。隨意聊天,有些老記憶談了數百回,毫無疑問還會說上千回,永遠像第一次提到時爽快動人。在中央山脈椎脊,方向面東,我們站在豪氣傾斜的草坡,也是萬山交錯,叉腰看著什麼都看不見的花蓮,想像細涓的雨滴如何匯集成千回百轉的木瓜溪,終於是太平洋的一份子。

收拾東西往回走,我們穿過一條不存在又不能不存在的線,走到草原的盡頭,森林開始了。返回的迷霧林道中,我們第一次看到公帝雉撲走,拖著一條燦爛尾翮,美麗的消逝,是來時所沒有的。

想到這一路所得,還挺值得懷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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