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有一個閣樓,堆滿了陳年舊物,年初四老友阿福開了小貨車,幫我將倉庫清空。大汗淋漓地搬了兩個小時,只見貨車已經滿載,倉庫只有出清一半。怎麼這麼多舊物呢?起因父親節儉成性,用不著、用壞的舊物也捨不得丟。

 

 

四聲道喇叭、七八袋舊衣、舊棉被、340年的舊毛線、幾箱子卡式錄音帶、蒸籠、壓麵機、40年的舊鐵床,還有文學獎的獎牌。每樣舊物其實都有記憶,父母教誨我們愛物惜物,一旦累積下來,很多舊物都是30年以上的歷史了,那些聽著卡式錄音帶,啖著父親揉出來饅頭,身穿母親縫紉的毛衣的舊時光,仍舊鮮明而青春,在腦海中充滿新鮮的氣息,清理舊物等於重溫與告別了這一切。

 

 

阿福看著一大箱獎牌問,這些也要丟棄?

 

 

是呀!這些都不需要了,要對當初頒發獎座的單位抱歉了。八年前我將一個琉璃雕塑獎座,在露天網站拍賣了2千元,免除進資源回收車的命運。幾位生活並不寬裕的作家,聽說我賣獎牌的「劣跡」之後,紛紛告知我想要效尤,又覺得對文學獎不尊敬,不知道他們後來怎麼安置這些獎座?

 

 

清理了半個倉庫,衣褲全部都濕透了。想想自己有多久,沒有因為勞動而流汗?即使年終掃除,汗水也不多。我對阿福說,「我想起早年當小工的日子,衣服每天濕透數次。」

 

 

阿福如今仍舊如此,工作的日子汗水未乾,當水匠師傅的日常,就是與汗水為伍,即使是寒冷的冬日。

 

 

一位當律師的朋友,對我諄諄告誡,「幹嘛自己清理呢?請個人不過2千元。」

 

 

2千元對我而言,可是一筆數目呢!我搖搖頭告訴他,而且自己勞動比較舒服。律師朋友搖搖頭,「你的年收入應該可以負擔啦!當心閃到腰啦!要流汗去騎腳踏車、跑步,上健身房就行了。」

 

 

對這樣的說法,我是有意見的,但這是每個人的生活方式,何況自己勞動並不顯得比較崇高,且人們應追求有品質的生活。我笑著搖搖手,沒針對這個話題繼續,若說勞動是生活品質的一部份,可能會太過高調。我的意見,很多人並不樂意聽,因為有違某些人的生存方式,說了只是徒增朋友反感,並沒有多大幫助。

 

 

我的意見,其實和教育的觀念有點兒關係。

 

 

我最近看見的幾個家庭狀況:父親不準孩子打籃球,因為運動場上衝撞有危險;吃了麻辣鍋之後,身體並無不適的狀況下,先吃治療腹瀉的藥預防;17歲的孩子遇到班級競選挫敗,父母運用關係偷偷掃除障礙;父親對18歲的女兒,仍然接送上下學….。上述狀況,分別來自四個家庭,都是我近一個月遇到的事件。這些家庭的父母,社經地位比較高,居住、行車、品味與思想都屬於同一類型的團體,類近於過去社會學家口中的「中產階級」。

 

 

中產階級的父母來求助時,我最難在一時三刻改變他們的觀念,何況更多的中產家庭蘊含的教育問題,並非表面上看起來棘手的大問題。但被「高品味」文化包圍的孩子,可以接受失敗嗎?可以體驗失敗嗎?可以在感官上有更深刻的體驗嗎?可以被允許有一些冒險嗎?若是這些都是疑問的,或者行之於頭腦,一旦真實發生,父母卻不斷焦慮。

 

 

然而中產階級有較安定、較高薪酬,較小變動的生活方式,實際上是在一種相對安逸的狀況下存活,因此我們可以檢驗自己的生活方式?可以接受什麼樣的變動?會有如何的思維與應對?真能接納孩子不如預期嗎?自己的內在,對於不在預期之內的變動,會產生焦慮感嗎?

 

 

過年前十天,阿福凌晨三點打電話來,他母親急症住院,直到除夕才返家。阿福提到母親住院,大哥大嫂較為空閒,日夜在母親身邊守候,還怕術後的母親便秘,而親手為母親挖糞,一家人凝聚在一起的心靈很美好。我想起堂弟照顧失智的叔叔,已經兩年多了,也是每日為叔叔親手挖糞,每日陪著父親散步。在我的觀察中,中產階級的子女,相對勞動階層的人而言,較為怕麻煩,期望麻煩趕緊遠離,盡量少碰為妙,也盡量少親力親為;或者遇見不順遂的狀況,焦慮感大增,而接納當下處境能力的狀況較低,可能源自在安逸的環境待久了。其實阿福與堂弟的經濟環境,都與中產階級的經濟能力相當,但是應對事件與生活的態度可能有所不同,我以為他們並未讓自己晉身在某種有品味的階層有關。

 

 

我告訴律師朋友,年收入有點兒俗氣,若真是要俗氣地計量,應併入多元的計算方式,非僅僅看金錢的收入,比如智慧的年收入、知識的年收入、幸福的年收入、心靈豐富的年收入、親人互動的年收入….

 

 

不過,話雖如此,有太多東西,是沒辦法量化的,有些生活上的意見,也很難能夠真正改變。因此當我的老同學K,經濟已經完全無虞的狀況下,將大部分的生活投入運動、慈善與品味人生,但遇到孩子不符合期待的處境,便顯得焦慮異常,我問他要改變嗎?他說很難改變。我問他,只要願意就可以,做不到沒關係?我有辦法。

 

 

問他願意嗎?K到現在還沒有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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