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的講座,郝廣才先上場講,接著才是我上台。
 

他不僅善於講故事,也善於留下一個「梗」,為後面的我鋪陳。
 

他最後鋪下的「梗」很可愛,我不記得在哪兒看過?也許是我的記憶有誤,也許是某一本童書,但是我查也查不到:
 

小女孩在公園裡面,看見一個老人耳朵插了一根香蕉,小女孩跟老人說:「你的耳朵有香蕉…」
 

老人耳朵插根香蕉,顯然聽不見女孩的話,問小女孩說:「你說什麼?」
 

小女孩大聲的說:「你的耳朵有香蕉…」
 

老人還是聽不見,再次問女孩:「你說什麼?」
 

小女孩幾乎用吼的回答:「你的耳朵有香蕉…」
 

老人仍然聽不見,只好將耳朵的香蕉拿下來,說:「對不起,我聽不見你的話,因為我的耳朵有香蕉…」
 

在舊金山、西雅圖的講座,他留下的梗之後,我說了什麼故事都忘了?
 

只記得芝加哥的場次,我突然想起《沒有圍牆的學校》一書,記錄我剛進入學校教書,在學校裡發生的諸多衝撞,裡面有一篇文章,基本上我的耳朵教室插了香蕉。我將這個故事在講座上陳述,最適合接好郝廣才留下的梗。乃至於碗餐吃飯時,餐桌上大夥兒閒談,只要對方沒聽懂自己的話,就以「你耳朵插了根香蕉」互相調侃,故事的威力可見一斑…

 

我找到這一篇舊作,收錄在《沒有圍牆的學校》,算一算將近15年前寫的書了。
 

當時的篇名是〈我的耳朵打烊了〉,若是聽了這個小故事,應該更改為〈我的耳朵有香蕉…〉更傳神一點兒。

原文如下:

阿詢的寫字不工整,歪歪斜斜挺不美觀,而且錯別字連篇。
 

有一日,我將他的作業簿圈選三十餘個錯字,規定他每個錯字罰寫一行。
 

他告訴我寫不完。
 

我說這是功課,你必須完成。
 

他很氣憤的說自己不可能寫完。

我也很堅定的說,非得寫完不可,這是我的課堂要求。

他並不放棄,一再表示寫不完。我也不妥協,一再強調他非要完成。

在我的堅持下,他滿肚子氣憤,回到座位上埋首寫字。

 

過了一會兒,我要求學生下週預習文章,埋頭苦幹的阿詢在課堂上冒出一句話:「我下週不來上課了,我要去戶外教學。」

我疑問,「不對吧!戶外教學還要一個月。」

阿詢賭氣的說:「我不管啦!我就是不來啦!」說完,頭壓得更低了。

 

同班有一個女生告訴我,阿詢在哭了。
 

我一看,阿詢果真淚流兩行,還弄濕了作業簿。無論我怎麼詢問,他始終賭氣不再說話。當下,我決定暫時停止上課,以免影響全班學習情緒,走到他身邊問:「告訴我嘛!你不說,我也不知道你有什麼困難?」
 

阿詢埋頭苦寫了一陣,突然抬起頭來大聲說,「告訴你有用嗎?」
 

「你不說怎麼知道沒有用?」
 

阿詢哭著說,「我剛剛就說了,我寫不完呀!你根本不聽啊!」
 

這一句話突然像一支飛箭,射中我的內心。
 

是呀!他剛剛已經說寫不完,並不是說不要寫。

但我卻一味堅定自己的立場,要他完成這份功課,並未顧慮他的困難。

事實上,阿詢還沒來學校以前,就不太容易完成「功課」,顯然這問題一直沒有解決,或者說,他的想法一直沒有被傾聽,師生雙方並沒有機會去面對真正的問題。

 

想起小時候,師長或父母交代的任務常超出我的負荷,當我有困難而又求助無門,很希望他們能理解我的困難,幫助我一起想辦法,但總是得到冷漠的回應,使我長久陷於孤單、懊惱悔恨的境地。很顯然的,如今我雖然為人師表,面對學生時,仍然用當時師長那套功夫對待我現今的學生,我走入了教育最常走的同一條路。
 

我該怎麼辦?要如何表達一個老師的期望,同時又照顧到學生的需求?
 

我蹲了下來,拍著阿詢的背,說:「我剛剛的要求,是擔心你如果不練習,怕以後都會寫錯別字!我之所以這樣要求你,是因為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來幫助你。」

我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我剛剛沒有聽到你的困難,很抱歉!」

 

我知道,當時要說這一句話很困難,不只承認自己錯誤,還有,這異於以往的既定老師法則。
 

阿詢抬起頭說:「我覺得自己不用寫那麼多,也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我想了一下,阿詢既然這麼有把握,為何不能相信他?一個孩子有勇氣去承擔自己的責任,不正是大人最樂於見到的嗎?我點點頭,問他:「那你覺得要寫多少字?」
 

阿詢說:「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會再寫同樣的錯字了!」
 

我要他寫字,目的並非要處罰他,而是要學會正確的書寫,既然他有好方法,我為何不能與他一起嘗試,便說:「好!我相信你,就這樣吧!你不要寫了,我也覺得如果對你沒幫助,也滿浪費時間。」
 

阿詢說,「真的嗎?」
 

「嗯!」
 

阿詢這時竟然不好意思起來,「要不然這樣啦!我每個錯字寫五遍啦!我覺得這樣就會有用。」
 

「好!」我們達成決議。隨後,我利用這個機會,和班上十位同學討論如何才能幫助自己不寫錯字,以及他們對寫字的看法。每一個人都有一套與眾不同的想法,這討論除了有助於了解彼此的想法,也讓他們知道我並非對阿詢施恩,而是共同解決問題。
 

隔沒幾天,我拿著阿詢的作業簿,重新討論他仍舊錯字很多的問題。他搔搔頭說:「不然這樣啦!我每個字寫半行,我相信就沒問題了。」
 

「可以嗎?」
 

「這次一定可以。」阿詢將作業簿拿回去,準備在晚間做功課,隔天捧著作業簿交差了。他能迅速寫完,我們討論了這前後的差別。

阿詢升上國中一年級時,有一回,我要他們預習劉鶚的〈明湖居聽書〉,上課時,阿詢拿著作業簿告訴我:「你看我把這一課抄了兩遍!」我很訝異,這是一課冗長的文章,他怎麼會有如此大的改變?便好奇問他:「你不是不喜歡寫字?」

 

阿詢自豪的說,「因為我想學會寫字呀!覺得這樣很有用。」
 

那一刻,我心裡很感動,也許不是感動阿詢自動自發的書寫,而是關於學習有沒有更自由,更不壓迫性的方式。機械的書寫顯然很難產生樂趣,但是孩子如何意識到他的責任,並從中取得成就?很值得大人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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