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火車到遠地講座,沿途台灣欒樹盛開,夾雜紫色的牽牛花,小路蜿蜒在視線隱沒了,車子依然均速前進。搭火車充滿畫面,大片窗玻璃映入秋景,心境有漂流感。晚上到飯店下榻,朋友安排孩子談話。朋友是認真的老師,用心陪伴班上孩子,一位孩子「懼學」甚久,希望我與孩子見面。
 

爸爸陪同女孩前來,女孩眼神澄澈如小鹿,有一點兒害羞而安靜。問她怎麼願意來?才知道半推半就答應,不想違逆師長好意。父親寫了一張備忘,簡述孩子狀況,寫孩子「拒學」的歷史,我詢問女孩是「拒絕」,還是「恐懼」?女孩很清楚回答:「恐懼。」
 

恐懼什麼呢?女孩搖搖頭。
 

女孩三年級遇到人際衝突,爸爸解讀為被霸凌,女孩不認為那是霸凌,只定義為某個事件。如今九年級的女孩,知道自己當時受影響,因此感到恐懼。
 

女孩當年恐懼上學,爸爸與老師配合,不斷勉強她到學校,忽略了她被恐懼抓住了,恐懼影響的是大腦,大腦讓身體與情緒記住了,忽略了感官與情緒感受,往往忽略了創傷存在。
 

孩子斷續不去學校,到九年級開學至今,完全不去上學了。
 

問女孩想要家人陪伴嗎?陪伴這一段恐懼的經歷,女孩搖搖頭說不想。我再縮小範圍,想要爸爸陪伴嗎?女孩亦搖頭不想。因為爸爸在現場,我問女孩:「什麼時候開始,不想讓爸爸陪伴?」
 

女孩很清楚的說:「八年級。」
 

我問女孩:「發生什麼事?妳知道嗎?」
 

女孩點點頭。
 

我問女孩:「妳願意說說看嗎?」
 

女孩再次搖頭。
 

我問女孩:「發生什麼事,妳不想說?我可以聽嗎?」
 

女孩搖搖頭。
 

我猜測父親在一旁,也許女孩沒有準備好,也許擔心父親責罵?因此我詢問:「那就先不要說,等你準備好再說。」
 

女孩點點頭。
 

我取得女孩同意,不問事件本身,但探索事件的衝擊。「八年級的事件,對妳有衝擊嗎?比如生氣、害怕、失望…」
 

女孩說前三個情緒都有。我問她:「在家裡可以生氣嗎?」
 

女孩表明自己不會生氣。
 

我問她曾經因為某些事,不符合父母期待?父母會怎麼應對?
 

女孩想起一件事,她曾有的生氣情緒,但是被壓抑下來了。
 

我問女孩那是什麼時候?
 

女孩回答也是三年級。
 

我邀請女孩說說看事件。
 

女孩亦搖搖頭,說自己不想說。因為說那件事,她會感到恐懼。
 

我回應她,暫時先別說吧!
 

據朋友告訴我,女孩喜歡畫畫,畫完一張畫,常常將化撕掉。我邀請女孩下次來,能否帶畫給我看?女孩點點頭答應了。但是我並不知道,下次還有無機會看見她?
 

女孩告訴我,自己沒有朋友,也不想有朋友,自己完全沒有感覺,她不想被人愛,她不想爸爸擁抱,也不想爸爸和她說話。女孩的身體僵硬,左肩膀受驚般僵硬,並且防衛性的隆起。
 

爸爸在一旁聆聽,落淚了好幾次。女孩看見爸爸的眼淚,也感到自己難過,我感到安慰的是,女孩仍舊有感覺,她還能被觸動….從女孩的敘述,爸爸感到自責,忽略了孩子童年的恐懼。我邀請爸爸與孩子連結,重述當年爸爸的忽略,說出自己對女孩的關愛,女孩雖然冷靜的看著,但是卻告訴我內在比較輕鬆,答應爸爸每天與她談話三分鐘。
 

女孩離開之後,我踏著夜色散步,夜色是我喜歡的樣子。我一年未到這小城,每隔一陣子來,都覺得小城在變化,但飯店外的夜來香仍熟悉,彷彿一種印記喚起我。我順著夜色沿街道晃蕩,讓受傷的腳多一些伸展,我的腿傷已經幾乎痊癒,腿傷的這一段期間,我只是安靜的感受傷,安靜的陪伴與等待我的傷,我想我善於陪伴與等待。
 

我想起兩週前,同樣懼學的女孩小綠,每天早晨肚子疼,媽媽請我與孩子談話。我第一次談話,發現小綠太禮貌了,家教太好也太規矩,我簡單探索孩子狀況,得知學校老師較嚴厲,在一次狀況中嚇著孩子了,但小綠大概受家教影響,只說自己也不好….臨走前我送了她書表示關心,請媽媽以陪伴孩子為主,目標不要以上學為主,媽媽答應我了。然而過兩天小綠肚子疼了,母親很無奈的說,連續請假兩天了,每次談話都會提到那一次經驗。媽媽請孩要惜福知足。子別在意老師那一次責罵,請孩子要懂得原諒別人…..
 

我有無限的感慨,在道理、責罵與忽略狀況,孩子的感覺會跑到哪裡呢?
 

從小鹿眼神的女孩,到小綠的處境…..,還有上週來談話的男孩洋洋。洋洋已經上大學了,但是他已經自殺兩次了,我和他談話三次,探索了家庭的應對,看見從爺爺到爸爸的家庭應對,這些應對裡的創傷。我為洋洋進行的除了陪伴以外,多了一些內在力量延伸,上週所幸爸爸也來了,爸爸甚愛洋洋,但是卡在內在就是無法自處。因此當洋洋不去上課,爸爸便對洋洋很多教訓,但爸爸是愛洋洋的,甚至與洋洋一起旅行,只是同去旅行也有爭執。
 

洋洋對生存都已經懷疑了,爸爸怎麼還要逼洋洋上學呢?我讓父子兩人連結,爸爸數度落了淚,對孩子表達了關愛,也設定一些情境模擬應對,我邀請父親固定見諮商師,因為大人也需要陪伴,在這樣的情境下壓力很大,想要改變仍須求助。

在父子的應對中,我看見洋洋的內在較舒緩,內在生命力較發展了,然而我也知道,他還需要時間陪伴,還有在他生命力裡工作。
 

我一直記得彼得‧列汶的話:「在創傷中的應對,若孩子膽怯與害怕,要讓孩子放心,但是不要鼓勵他,在那個時候有任何進一步行動,只要和孩子待在一起,全心全意注意他、支持他、耐心等待恐懼消退….」
 

人在成長期間,創傷是無可避免的事,好消息是生命力與復原力,也是人生命的一部份,在愛與接納的處境中,更是能豐厚與滋潤這樣的能力。
 

在加速的年代,這樣的觀念尚未普及,和諧的對話方式並未被理解,也未被大規模學習,且父母與師長自身,可能也有創傷在,也許要被深深陪伴….
 

我寫作的此刻,秋天的顯現出蒼翠,但是天空灰撲撲,只有一點點兒藍,白鷺鷥飛翔的身影,仍然帶著一點兒自由,我想起自己的腿傷,亦無礙我的自由,如今痊癒的這麼安然,但不是每個人都如我幸運。
 

我的思緒與視野,停留在這些雜想,與此同時,我收到小鹿眼神女孩父親的訊息,給我一段回饋,提及前天女孩和爸爸回家,順道帶女兒去吃飯,女兒主動牽著爸爸的手過馬路,以前都是爸爸牽女兒。爸爸並且回饋,他運用了我邀請的對話模式,他發現了很不可思議,且覺得最大的改變是自己…..
 

爸爸的愛能連結了,女兒的內在就願意打開了。愛是宇宙的動能,我一直深深相信。
 

 

我收到女孩爸爸的簡訊,我有很深的感動,很謝謝這對父女,還有朋友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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