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班的廁所，整包衛生紙被塞進馬桶，洗手乳被整瓶倒進馬桶，這個現象每週一次，已經持續一個月了。我拿了垃圾袋當手套，以鐵夾將整包衛生紙取出，我心裡沒有什麼不愉快。
看見我夾衛生紙的一位母親，問我怎能淡定以對？
因為我沒生氣，心裡也不沮喪，這只是一個事件而已，理所當然如常面對。
千樹成林作文班，相對是個比較寬容的所在，原因是創辦的伙伴們，一半來自開放教育體系，也幾乎浸潤了薩提爾模式。我心裡只是疑惑著，孩子心靈這麼大的憤怒，選擇衛生紙與洗手乳，全都是清潔用品，頗有隱喻的性質。我打算在任教的幾個班宣導，懷著平靜宣導此事，但只宣導一個班級，我就遺忘了這件事。直到事件又發生了，我才覺察某一位孩子T，他曾是被壓迫的孩子，心中充滿憤怒與恐懼，在家庭與學校都曾被嚴格對待，我特別觀察T進出廁所，證實是他所作所為。
我沒打算告訴父母，也不打算找他談話，我進行的是公開談話，告知全班一個多月以來廁所的狀況，並且告知我知道是哪位？但是我不會告訴眾人，也不想告訴他，我只是好奇怎麼了？因為千樹成林很寬闊，言語與應對都很寬容，不知道這位同學發生什麼？我告知處理方式，並不會告知家長，也不會處罰這位孩子，因為我不想當場糾正他。我回饋自己的理解，但不認同這個行為，我認為這個行為很不恰當。
班上孩子們問我，為何不處罰這個人呢？我答以他不是故意的，我並不理解他發生了什麼事？每個人都有犯錯的時刻，也有不理解自己的時刻，
孩子T今天特別安靜，寫作文也安安靜靜。今天沒有發生那件事，但並不代表日後不會，我設想日後若發生，我再跟他一對一對話，問問他發生什麼事了？問T該如何為自己負責。
未料第二班上課了，孩子們一邊寫作文，一邊跟我互動著，有孩子提及父母與老師的嚴厲。我詢問被父母打過的舉手？竟然五分之四都舉手，不少舉手的孩子，父母都讀過我的書，或者聽過我演講。不少孩子順著話題聊，提到了在學校的恐懼，老師重視成績，一遍又一遍考試，一遍又一遍罰寫，但那學校我去演講過，全校老師都聽過我演講。
孩子紛紛指著我，說我教育失敗，說我即使這樣演講，為何大人還這樣呢？
我告知這些孩子們，大人想改變，他們的想法是為了你們好，但是他們的作法，我並不喜歡也不贊同，我希望自己可以更多努力。但我並不會責備教師或父母，也不會看輕他們。他們若不努力，就不會來聽講，也不會努力看我的書了，他們也不想這樣呀！這是他們的成長框架作祟，我要將教育書的創作，導入成長框架的覺察。
來班級觀課的研究生，對這現象感到悲觀。
他告訴我教育學程中，行為主義的教育觀，仍舊在教材中是主流。重點是行為主義的教育，被大量示範出來時，以獎罰制度為取向，教授往往點頭稱是。如今如何處罰孩子呢？以罰寫課文或責罵，這是他看見的主流方式。
我想起初任教師導入輔導研習籌備會議，當時嚴先生語重心長，提及教師大學養成，是教育環境重要一環，我深深以為然。我今天聽研究生分享，好奇的是能否在教師大學時代，導入自我覺察的脈絡，也導入薩提爾模式的呈現？但是提及此事，的確需要從長計議，從來不是我有熱情著力之處。
我想起劉安婷辦的TFT，每年舉辦的師訓，如此紮實又密集，又有團體的向上力，若是大學教師養成亦如此該多好？
我將「對話的力量」完成，我覺得若能將「對話」成為素養，成為一種應對的認知，從外在的簡單模式更動，就有一個清晰的圖像，起碼成人可以簡單就練習，我認為此書比《心教》與《麥田裡的老師》更簡單，我希望書能發揮一點兒影響力。
接下來我已投入成長「框架」的書寫，讓自我探索成為簡單脈絡，同時也幫助孩子覺察。我發現若不從「框架」改變，常使人心有餘而力不足，常讓認真的父母與教師在舊模式中迴圈。
「框架」的主宰這麼強大。今天一位好友來電，提及自己不想借錢予人，卻覺得應該借錢予人，無法拒絕借錢予人的行為，這些都是成長的框架。友人無法面對毫無矯飾，真實面貌的自己，深怕自己無法成為被人喜愛的人，忘記了自己真實的樣貌。
我相信打孩子的父母，一定也有被嚴厲對待的童年。嚴厲要求孩子的老師，重視孩子成績的老師，應該有不安的內在，即使社會大聲疾呼未來的工作，需要更有連結能力的人，需要有創意與整合能力，但是內在的框架就會讓我們行為有反應。
情緒就是框架裡的訊息。當T的事件發生了，情緒的反應正是框架需要探索之處。我以往的框架甚明顯，若過去遇到T的事件肯定生氣，肯定沮喪、無奈與無力。也許我們此刻並不自由，但是我們永遠都值得自由，若能將框架打開，我們就離自由進一步。
我將自我框架稍稍打開一點了，比較自如應對T的事件。若是我嚴厲應對T，T的框架將不斷複製我的嚴厲，充滿著暴力與恐懼，努力想符合他人期待又不可得，內在的訊息就會凌亂。若能寬容又有界線的應對，起碼T能感受不一樣的對待。
從T的事件，到友人借錢予人，還有孩子回饋父母教師的應對，今日我有一些靈感。書寫的力量甚小，影響眾人也不多，但那是此刻能做的，也是做起來愉快且喜歡的事，特此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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