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機場搭上公車,坐在門邊的位置,車身搖搖晃晃,我頂著嘈雜的引擎聲,正聯絡回國被交辦的事項。
 

一位善女子上車了,請我讓出座位,給兩位看不見的朋友。
 

我移動著身軀,掛上了電話,看著兩位看不見的朋友。兩位約莫60多歲年紀,拄著很細的鋁合金柺杖,雙眼雖然無法目視了,仍注視著光源來處,那神情彷彿注視著希望之光,我就是有那樣的感覺…
 

兩位看不見的朋友,以手扶著把手,很仔細地觸摸著、辨識著把手上的按鈕,神情純真地、樸拙地….
 

打從童年開始,我心靈也許特別脆弱,無法去看傷痛的人,尤其是傷了腿、斷了手臂、腦性麻痺、眼睛看不見,甚至嘴巴說不出話的人,我每每見著都會落淚。我以為我只是脆弱,但我年紀漸長,那種看見傷痛仍會落淚的感覺,仍然一直都是這樣,直到學習薩提爾模式,雖然沒有過去強烈的反應,但內在的觸動依舊…
 

這引起了我的好奇,對自己的一種好奇,是什麼觸動我呢?
 

我感覺身體在那個當下,內在有一種深深的尊敬,觸動生命價值的尊敬,對生命存在的感動,看見那種努力、認真、不放棄,一種堅韌勇氣的感動,我感覺身體一陣特別感受。
 

在巴士遇到看不見的朋友,心靈多了幾層觸動,那是前天的講座…
 

一位拿著鋁合金柺杖的朋友,朋友陪伴他來聆聽講座,我想他也許眼睛不好?因為柺杖給了我這樣的印象,但是並未深入多想。休息時間他上前來跟我說話,他的眼睛「注視」著我,我一直那麼以為著。
 

他身體有疾病,疾病正折磨著他,子女年紀尚小,他深怕自己無能有時間再照料他們。他和子女甚親近,每天都會有很多時間對話,也會給予孩子們擁抱,他多愛孩子呀!
 

他的童年有缺憾,父親總是嚴肅著,他很想跟父親親近,但是他從來不曾擁有過,他曾是那麼孤單地渴望著,渴望與父親溫暖的時光,他說著童年渴望,彷彿看見自己童年孤單的身影,有點兒感傷起來。
 

但是他與父親不同,他並未學習父親的疏離淡漠,他傾注在孩子身上大量時間,他給予孩子大量的愛。談及孩子時的神情,他泛起了愛的光芒,那種愛的流動感,對比著童年的孤單感覺,讓我深深的尊敬,我們在愛與孤單中對話,我想起曾背誦過惠特曼的詩:「今日今夜與我在一起,你將擁有所有詩歌的源頭」那是無端湧現的詩意,漂流在我們的對話中。
 

他談及自己的恐懼,恐懼時日不多該如何?恐懼著蔓延未斷的疾病網絡;恐懼著內在大量的恐懼,問我該如何應對身體的痛?
 

我徵得他同意,伸出了手給他溫暖,邀請他如何體驗自己的愛,體驗與接納自己的身體,如何給予自己一份可體驗的愛。
 

我似乎只能給予這麼多。後面排隊談話的人,約有七八人之多,我心想讓他們排隊吧!此刻我看著眼前持柺杖的人,曾經孤單的、勇氣著、並且愛著的,有勇氣的一個男人,經歷了這麼許多苦痛,仍然在經歷苦痛當中,談論著他渴望的愛,他所給予的愛,以及他的愛是否不能持續…
 

我寧靜的聆聽,給予他最深的尊敬,當我聽他訴說,我只是安靜的凝視他的「雙眼」。
 

談話的最末,他問我是否可以給他一個擁抱?我伸出雙手擁抱他,我緩緩地以雙臂環抱著他的身軀,他單薄的身軀骨架也單薄,但是有一股愛的意志與勇氣,我溫暖地擁抱他將近45秒,擁抱那個勇敢給愛的人,也是擁抱那個孤單的孩子……
 

但是我不知道他眼睛看不見。
 

我著實眼拙的可以。他離開我之後,休息時間僅剩片刻,我只能再多和一位朋友談話,後面排隊的人只好散去了。但我一邊和眼前學員談話,眼睛卻瞥見他離去的身影,他正迴身摸索著回去的路,我當時沒想到他在找朋友幫助,他的眼睛始終都看不見。
 

隔天他朋友來見我,才跟我說他的眼睛看不見,已經二十多年了,近日重疾臨身….我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我為自己的眼拙嘆了一口氣。我設想即使知道他看不見呢?我會在話語裡面多給予什麼呢?或在給予擁抱裡有何不同嗎?似乎沒有不同吧!又或許有些不同?但我知道那是內在的觸動,為一擁有勇氣的靈魂,感到深深觸動。
 

搭著接駁巴士,兩位看不見的朋友,讓我的心靈湧現了前天的談話,而眼前的兩位朋友,心靈與感覺甚是靈敏,他們言談間知道車快到站了,知道兩旁的行李很滿,甚至知道他人行李在晃蕩中,有可能隨時會突然傾倒,因為一位看不見的朋友伸出手,竟作勢要去扶要傾倒的行李,那行李離他還有小距離….
 

要如何不對生命尊敬呢?從眼前看不見的朋友,到記憶中孤單卻給愛的爸爸,生命如此堅毅地存在著,巴士依然晃晃蕩蕩地駛著,即將抵達接駁的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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