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放教育空間

剛來作文班的孩子，常聽見他們說：「我寫不出來。」

面對作文，孩子撓耳托腮、晃蕩不安、淚流滿面、滿不在乎者所在多有。過去，還未接觸作文班時，我曾聽教作文的朋友提到寫不出作文的孩子，皆感頭疼，辦法不多。

遇到孩子這樣的狀況，我心中常想的兩個問題：一是，孩子寫不出作文的情況，為何那麼常出現？二是，面對他們的問題，該怎麼辦？

為何寫不出來？
我所遇見的孩子，寫不出作文，或多或少可歸類書寫的「挫敗、負面經驗感」使然。一般作文教育，常將上作文課的孩子，視為「熱愛書寫」的學生，老師也努力教他們如何「寫好作文」。比如，老師授課時，傾向告訴他們「好」作文該如何寫？不要寫哪些東西？三段式的作文要怎麼樣才能龍頭、豬肚、鳳尾，修辭格要如何使用！

其實，老師的出發點都沒有錯。

問題是，來上作文課的孩子們，多半不是自己想來上課，而是被父母「請」來的。這樣的孩子，若教師僅在課堂上講作文該如何寫？而不是引導他們與作文更親近，進入創作的愉悅，孩子常寫不出深刻感受。就更別提曾經在書寫上受挫、存在負面經驗的孩子，往往對寫作沒有信心，甚至恐懼、寫不出來，因為他們一想下筆，就會覺得「這樣寫不好，這樣寫很爛，應該…」。卻常想不出「應該…」怎樣的文章！

如果上課時，一味的教導「好」作文該如何寫？多半孩子興趣缺缺，更常出現「不會寫作文」的孩子。

這個觀察，也許並不全然準確，但值得作文教育者思索。

我曾在《移動的學校》一書裡，提到面對寫不作文的小孩，以自由書寫的方式引導。但面對國小中低年級的孩子，要他們以一段文字進行自由書寫，對他們而言很抽象，常會茫然。但邀請他們進行書寫的基本精神，仍是自由書寫，只是策略不同。

珊珊
她國小四年級。很快便適應開放式的課堂，喜歡在課堂上跟著故事脈絡發展，發展自己的故事，對公開討論與練習也十分熱中，因為在此情境下，上課變得很有趣。

但寫作文時，問題來了，她打開作文簿，一直嚷著：「我不會寫。」

她曾上過一年作文班，我看過她過去的作文，寫得不錯。

因此，當她嚷著：「我不會寫…」時，我針對主題，和她互動，試著打開她的視野，引導她進入上課討論的氛圍，並且提醒她：她上課時能夠很自由的參與主題，表示她很有想法…

但她就是一個字寫不出來，直嚷著：「我不會寫…」，加上課堂自由，學生和我的關係很接近，她拍打桌子，嚷嚷著：「我就是不會寫…」

我試著給她幾個方向，示範可以如何寫，她稍微願意動筆了，但寫了一行，她又抬起頭來，大聲的問：「然後呢？」

我要她想一下，她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大聲嚷嚷：「我不會寫…」

總要我提示一段，她才能寫一段，如此進行了兩堂課，都是同樣的情形。她幾乎都照我提示的語句書寫，自己並不願動腦思考。若是長此以往，她的作文會停滯不前，若是我不給她提示，她便鬧脾氣不寫，若給她提示，這並不是她的作文，而是我的作文，因為她大部分是照抄。

我開始好奇：怎麼回事呢？她以前在別處上作文班，寫的作文還不錯，怎麼來到我這裡，便不會寫了？

我決定換個方式，對於她寫不出來，我不再提示，轉而鼓勵她，讓她自己思索，她並不領情，拍著桌子嚷嚷著：「你最壞了，我討厭你。」

有時，我對她笑笑，要她再加油，我則表面上不專注看她，實際暗中觀察，看她寫得慢，有時寧願趴在桌子上畫圖，也不願意動筆。有時，她和我生悶氣，我便告訴她上課的目標，她一定有辦法突破寫不出的困境，我會幫助她之類的話，他回答我的是：「騙人！你最壞了。」

她情緒一來，似乎六親不認，霹霹啪啪手來口來，我只是要她安靜，但她不改其志，定要做個女悟空，將課堂當天庭，不攪翻一池春水，她不善罷甘休。我有時定定的看著她，想該怎麼辦呢？除了她的態度，她的作文寫得短短，一百字左右，到底怎麼回事？

大約第六堂課，翻開作文簿，她又像悟空附身的同時，我突然想起一則精神醫學的案例，也想起我過去面對某個孩子的案例，想當一面鏡子。她肆意拍桌胡鬧的同時，我也拍起桌子，朝她大聲說：「不管，妳就是給我寫。」

她和一旁的孩子都錯愕了。我趕緊向她及其他人道歉，表明在演戲給珊珊看，問她：「妳喜不喜歡我這樣？」珊珊這回很安靜的搖搖頭。

我跟她說，當她拍桌子大吼的時候，我的感覺跟她現在一樣呢！我邀請她靜靜想想作文該怎麼辦？我願意陪她一起面對。這回她點點頭。

她告訴我，過去的作文班，都是老師念，她寫，因為她寫不出來。我這才恍然大悟。

我順便問她面對功課，是否也會很不耐煩？很想逃避？珊珊也點頭。

「但逃避和發脾氣，似乎都不能解決問題。還是得回來面對，與其寫得辛苦，不如找一個比較好的方法，因為她也不會希望永遠都讓人家念給她寫吧！」

她大致同意我的意見。我告知他父母，孩子的狀況。珊珊媽說，難怪在作文班寫得出文章，回家寫日記，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日後，她進步很多。以往，她是一個字都沒寫，或是寫不了幾個字，便問我：「我寫不出來。」後來的這幾堂課，她總是寫了一百餘字之後，才問我：「接下來呢？我不會寫。」而且緩慢進步，當然，她的進步是波浪的曲線向上攀升。

上一季季末，最後一堂的回饋，我學著她的樣子，說她課堂與文字、文章的成長，全班馬上指著她：「是珊珊。」

珊珊笑著，接受了她這一季的變化。

新的一季開始，她的課堂狀況起起伏伏，但進步很多，雖然我仍不時想著，該怎麼讓她的文字進步？讓她更樂於書寫？也偶爾會碰上她的拗脾氣，還得和她好好討論一番。

但我從她身上學到，要讓她寫作文，要給她一點兒時間，即使她正焦慮面對，也要耐得住性子，陪著她前進。

但這一套方法，卻讓我在另一個小孩身上，得到了另一種反省，提醒自己，千萬不能「固化」，不要用一種成功經驗，去對待所有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