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二日,講詩詞與我的關係,想起老鬍子有一次帶我去一個朋友L家。

老鬍子說:「帶你見識一下全台最不可思議的私人博物館,還有台灣最會打燈光的人。」

L的家兩千坪,依山傍水而立,收藏的古董與民藝,數量多而精緻。

我參訪之餘,僅能嘖嘖稱奇。

但L不太搭理我,也沒有理由理我,大概想老鬍子幹嘛帶一個小伙子來?只顧著跟老鬍子聊天,對我的問題,也不大愛回答。

但我對於他的建築觀,相當好奇,仍舊想詢問,譬如他在離地面很近的牆壁,開了一扇狹長的觀景雪窗,就讓我詫異?台灣無雪,為何要雪窗?

老鬍子說,這就是L的品味。

L意興闌珊的對我說:「雪窗外頭種唐竹,我在外頭的窗下開一條水路,當清水悠悠留過,從觀景窗可見清水中,綠竹搖曳與藍天白雲互為掩映的倒影。」

我只能為他的想法稱奇。但最讓我驚奇的還在後面,他在家建了一個很大的SPA池,池中打著紅、黃的燈光,實在難以想像,燈光還能從水池中打出來?又是如此不俗。

我站在水池前,告訴L,池中的燈光,打在長條的牆壁,水影的晃動,彷彿莫內的荷花。L頻頻點頭說,「有像喔!你看那種光影的交疊…」

另一邊的寬牆,則是一番不同的景致,SPA池有一個注水的出水口,雖未持續注水,但水滴會從高處以慢速、有節奏的滴落,水底的燈光往上照映,將水滴激起的漣漪,宛如一朵不斷慢速綻放的大花朵,向兩側開放,很奇妙的圖像,讓人不禁駐足,看得呆了。我告訴L:「這是現實版,馬逵斯所寫的流光似水,太美麗了。」

此言非虛,卻也十分受用,L說自己很會打燈,說完,問我做什麼的?我答以教文學的老師,L立刻要我聽他吟詩,他一首一首吟下去,以台語發音,問我何如?

我說,你的詩很有鄉土味,情真可感。

顯然L不滿足這樣的答案,問我,還有什麼特別嗎?

我搔搔腦袋,只好告訴他,古人的詩句,都是四三斷句,譬如「相見時難別亦難」唸成「相見時難」「別亦難」,鮮少有「相見時」「難別亦難」,但L的詩卻是三四斷句,「菅芒花」「花開綿綿」。所以他的詩句,頗不簡單。

未料,他竟然大悅。其實,他所吟唱的不是詩,是歌謠,或是詞、曲,那就不足為奇了。

但這錯誤的稱讚,對他很受用,他吟唱了數首,邀我參觀他存茶的倉庫,他的茶帶量(超過五十斤者)的有五十種,還有一百年,幾乎沒有茶味的茶,好幾款。

他一一介紹之後,問我要喝哪一款?我面對一大倉庫的茶,不知如何選,躊躇甚久,他說了:「這樣吧!我拿一泡近二十年來,最好年份的東方美人。」

L帶我和老鬍子坐在一棵松樹下的小茶几旁,燒一爐龍眼炭,爐上有個日本鐵壺,鐵壺妙的是,無論如何燒,鐵壺連身的鐵把也不會燙。

老鬍子說:「L不僅茶葉多,茶具好,泡茶是一絕,在茶藝界,是個響噹噹的茶人。」

號稱南茶王的老鬍子,難得稱讚別人泡茶,我對L的茶藝更是充滿好奇。

只見L徐徐拿起日本鐵壺,沖入茶碗,還未倒出茶湯,L便說了:「第一碗茶湯,我要採茶的香。」

L泡茶不是臭蓋,真有一番功夫,見他大器凜凜,絲毫沒有一般茶人的拘謹做作,但一舉手,一提壺,自成一番風景,茶湯色澤、茶水溫度的掌握,相當準確。

從採「香」以降,他陸續說要採「甘」「甜」「滑」「涼」..屢試不爽,從未失手。

我為看過這樣泡茶的茶人,乃嘆世界之大。

隨後,我告訴L,自己也頗好茶道,以為自己以臻化境,但看L泡茶,方知茶藝萬千,見識不可同日而語,乃覺自己是「昨夜西風凋敝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堪堪稱為是初入茶道的無知小子,而L卻是讓我見識「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此言是以王國維人間詞話中,人生的三層境界,稱讚L的泡茶讓我見識到最高的泡茶功夫。

只見L得意的笑笑。一旁的老鬍子卻起鬨了:「崇建,那我呢?我的境界如何?」

老鬍子泡茶更是一絕,只在L之上,不在其下,我已將最高境界送給L,要如何稱讚鬍子呢?總不能將第二重「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銷得人憔悴」說出來,不僅落套,也貶抑了老鬍子的功力。

彼時,老鬍子離開全人,重新展開新生活,身體也較在學校之前康復許多,卻不知道自己辦一所體制外學校,對也不對?我不禁不假思索說,老鬍子,你是「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老鬍子瞬間撫掌大笑。

此時,L詩性又大發,瞬間又吟唱了數首歌謠。結果,除了飲茶,他又開了三瓶紅酒,喝到東方既白才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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