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山岳運動

1998年秋天,歐陽帶領一群大專生在大霸山訓,在3050高地上,他嚇了一跳,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況:一群孩子草坡盡頭翻出身影,從國小到高中皆有,要前往中霸。這是全人師生與歐陽的初遇。歐陽很好奇,也很感動,全校登山的景況從來沒在台灣高山見過。
美中不足的是,一位孩子走過他身邊時,突然將擦髒的衛生紙丟入箭竹林。歐陽問:「為什麼把它丟在山裡面?」孩子說:「老師說,衛生紙可以風化呀!」在歐陽的登山環保教育中,除了妥善處理後的屎尿可留下外,其餘的都該帶下山,即使是小小紙片也一樣。

有幹勁的山林之子

台灣的登山教育大多晚至大學社團開始,中學登山教育幾乎被升學主義打壓。就算有一位年輕的教師想帶孩子去戶外教學,很可能會受到校長、主任及家長以安全為由的責難,然後,有幹勁的老師最後也隨波逐流,領薪水過一天算一天吧!就在那片草原上,當歐陽聽到老鬍子說:「登山是全校孩子每年的必修的課程。」內心受到震懾。不過,那幾天的觀察,他瞭解孩子對登山教育及環保教育不夠落實,這可由他的專業補足,隨即向老鬍子說:「我願意免費幫你們上一堂環保教育課。」

老鬍子一口答應,卻忘了這回事。歐陽可沒忘,盼了幾個月,還是沒回音,便主動到學校。他只知道全人在卓蘭,但不知道正確位置,經鎮民指點迷津,很快殺到學校。學校安排他講較吸引人的「攀岩技巧」,但是歐陽堅決要講環保教育,事後更退還演講費用,強調一切免費。老鬍子被歐陽的意念感動,第二年,全人登山教育由歐陽掌舵。

歐陽是台灣山岳名人,他的生命歷程經過數次轉折,也帶著冒險精神。當初,玉山國家公園成立之際,歐陽不是以公職考試進入,而是以專業人員被延請幫忙,擔任管理巡山員及山徑步道規劃之技士。他帶著幹勁,像童子軍日行一善般,每天想出一項好計畫提升園區的品質。

在任職國家公園時,歐陽依那幾年的觀察,有幾位園區約聘的原住民默默耕耘,雖不是深交,仍向上推薦他們任正式職務,開了台灣原住民任國家公園公職的先例。但是,公務員的沉冗體系,讓他很受挫,例如,他提出園區建直昇機停機坪構想,卻毫無下文。有一日,他體檢住院,和臨床的空軍某醫官談及這件事,對方說軍方也想推動這項計畫。歐陽回去後,立即追蹤呈案,哪知道文案一直卡在課長抽屜。這項計畫最後完成了,一些國家公園開始仿效,而最初構想是來自歐陽。歐陽很受上級賞識,但實在受不了公務員體系,待了近四年後辭職,即使處長慰留也堅辭。

辭職後,歐陽到處演講,卻發現再講下去都是同樣一套,毫無長進。三十五歲時,他毅然決然去美國,先待語言學校,唸早已忘掉的ABC,再進登山學校進修。回國後,全力推動台灣的登山教育,引進歐美的登山方法,給山友帶來不少觀念衝擊。近年來,他的大專登山教育演講幾乎場場爆滿,很受年輕人的歡迎。

除了登山教育,這三年來,他又從美國引進一套山區救難技術,這陣子在台灣跑來跑去,積極在各消防、山難救難隊及民間搜救隊推廣,希望能更改國內積習已久的錯誤觀念。
PA及環保概念

PA(Project Adventure)是歐陽的冒險教育特色之一,藉互助學習的理念設計活動,達到彼此間的信任、提升溝通技巧等目的,類似「寓教於樂」的活動。比如,在登山前,歐陽帶領師生分組進行PA訓練。在老師組方面,有一種排繩子的遊戲:草坪上,有一捆三十公尺的圓環繩,但所有蒙眼的教師不知道繩長,必須一起合作,想辦法將它擺成正三角形。

事後,教師們思考歐陽丟下問題:「生活上,我們彼此信任嗎?」、「團隊精神如何?」到「遇困難時,能適時表達自我意見嗎?」這些訓練與思考一樣丟在孩子的登山小組上,為登山行程暖身。當然,PA教育也落實各小隊,丟給學生相同的思考。

他說起某次在國外學習登山的經驗,因為拍攝美景而脫隊,事後採國內走捷徑觀念,超到隊伍前面,卻惹得全部隊友豎起中指,對他大喊:「Fuck you!」這給歐陽很大衝擊,讓他重新思考在冒險過程中,個人自由與團隊紀律的關係。「我們不只事前教導他們環境保護、團隊安全、互助合作的觀念,還跟所有的老師、學生輔導員、組長訂契約。」歐陽說:「這看起來很形式,但卻再一次提醒大家的責任與義務。每一次登山都要很小心,很小心。」

歐陽的環保標準很高。有一次,我在山莊刷牙,歐陽就在旁邊,我拿著牙膏問:「來一點吧!」

歐陽搖頭說:「用牙線、牙刷就夠了,牙膏只是磨擦劑。其實,刷牙方法正確就好了。」

他強調:「除了腳印,不留任何足跡;除了照片,不取一草一木;除了殺時間,不獵殺任何生物。」以果皮為例,一般人以為丟棄到山林,反能化為有機肥料。但歐陽以幻燈片說明果皮滋長的螞蟻,對山林生態產生變化。歐陽說:「所以,高山山莊周圍,我們常看到這些人為的垃圾,以為對生態有益無害。但是,那些紅檜等植物,以自己的方式長了上千年,根本不需要我們給它果皮這些肥料。」所以上山攜帶的水果,儘量以果皮可吃的蘋果為主。再者,野外上個大號,也要選地點,距離山路外幾公尺、或離開水源幾公尺,挖個洞上,用畢的衛生紙如不想帶下山,就要安全的燒盡。近來,他大力建議用水洗滌,不再用衛生紙。

食衣住行外加吃喝拉灑,一列下來,要做的很多。有一次登山,某位大學生對我說:「歐陽的標準很高,要一時做到很難。」但是這標準不是理想,一位全人的孩子說:「至少,我們知道以前很多的方式是錯的,比如把整鍋吃不完的東西倒掉,以為對環境沒關係,現在想起來就很可怕。」

小組的團隊

全人登山的主要目的,是以「美」為主,讓孩子親臨大自然,培養大器的視野。因此,曾請了挑夫幫忙負擔重量,伙食也有專人煮食,孩子只要人上山即可。但是,歐陽的介入,使孩子又有了新的變化,產生了新的登山美學,孩子在整個過程中,不能置身事外,要吸收大部分的責任,因而獲得更大的成長。

歐陽第一年帶學校登山時,戰戰兢兢,請了十二位校外輔導員幫忙,目的是方便管理。接下來,他訓練了一批孩子,接替這些輔導員,到了最近幾次登山,只請了兩位校外輔導員。受過訓的大孩子,慢慢接掌校內的登山訓練、規劃及任務,在登山前,由他們帶領其他孩子在山頂的產業道路練跑。

其實,單從伙食組就可以看出團隊的合作。伙食組以三人為主,一起設計菜單,也為這菜單負責。歐陽提供基本的菜單,精算好熱量,孩子從這基本上求變化,教師再開車帶他們到鎮上採買。

登山後,伙食組就要靠自己了。記憶深刻的是,有一年登南華山,夜宿天池山莊時,山莊擠滿了學生,我便在微雨的莊外煮食。三位小五、小六的孩子也在旁邊煮,頭戴頭燈,圍一圈,照著一鍋快沸騰的水,他們的伙食是簡單的白水煮麵條,和上調味醬,再加上一鍋紫菜湯。這是最經濟環保的菜單,重量少,煮得快,事後的清洗又方便。他們穿雨衣煮飯,像玩扮家家酒,後頭是黑到看不見的山。我忍不住幫他們照一張像,說:「以後要給你們看。」

「為什麼?」

「你們不覺得自己很厲害,今天走了十幾個小時,又要自己煮。」

「大家都一樣呀!」

「因為大家一樣,而你們又是年紀最小的,這才厲害。」

我跟他們說以前的狀況,當時的孩子不用背這麼重、不用負責煮食,但是遇到相同的風雨狀況時,經常措手不及。三位孩子聽了不可思議,直呼他們太慘了。「是你們能力提升了。」我說:「但是,你們不曉得自己可以這樣做到,所以,你們很厲害。」三位小孩似懂非懂,飯後,有的到別組「周遊列國」,憑外交,攀交情,吃起別組較豐富的伙食。

歐陽的三人伙食組是有意義的,他說:「三人剛剛好,從討論到採買糧食快速,大家能分工合作,煮得再難吃,也有同舟共濟的感覺。而且,更能精準控制伙食量,不浪費食物,很環保。想想看,八個人的伙食組,有人只動嘴,有人只動手,有人始終不做,最後大家抱怨彼此。」所謂責任,就是大家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沒有人置身事外,這才讓小團隊成長。
山的等待

帶領學校十幾位孩子登麥肯尼的那一年,歐陽常常要從桃園南下,開幾小時車到卓蘭,跟孩子們上讀書會,教授攀岩技巧、登山觀念、領導統馭及環保教育。為了帶孩子登麥肯尼,他自己倒貼了不少錢,花了十幾萬塊幫家境不好的孩子買裝備。他四方募款,但不善交際手腕,出國前半個月,連機票都還沒著落,一位經商的學生得知後,才幫他解決問題。

訓練期間,他們每天要跑一萬公尺,一個月當中,要有一天跑兩萬公尺。有時候,他們會從學校跑到東勢吃早餐,再跑回來,路程約十九公里。密集訓練之下,孩子的體力、觀念、技巧都大幅度提升。有些孩子很懷念這樣的訓練過程,向歐陽建議,以後的孩子要擔任輔導員,也要有這樣密集的訓練才行。

五年來,歐陽帶領全人孩子登山,全憑一股熱忱支撐,箇中滋味有苦也有樂。歐陽說,全人個人差異大、校風自由,幾年的教學經驗累積下,他也從中獲得觀念與教導上的啟發與轉變。他肯定的表示,一個一百人的團體,他可以在短時間內,將他們訓練成不錯的登山者。

歐陽的愛山,可以從「敬山」活動看出。每一次,全校從登山口出發時,要先圍成一圈,單膝跪地,手中盛著酒,跟著歐陽唸:「敬愛的山,我願意向您學習,也願您賜我平安的旅程,僅以薄酒敬您。」再將手中的酒灑到土地上,儀式就完成了。敬山不是宗教儀式,卻以相同虔誠的心向山問安。

我問歐陽,你的這生為什麼要一直爬山。他說,山上有風、有雨也有雲,還有更壯闊的林木,可以讓人困頓及成長,獲得片刻的休息。但所有的答案,不及一句山岳名言:

因為,山就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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